我又喝了一口啤酒,润了润喉,女人还是定睛地看着我。她转动了身体的方向,正好将rǔ房压在我的手腕上。
『然後怎麽办呢?』她问。
『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我说。『真的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找不到入口,也无法发出半点声息,我只能双手撑在玻璃墙上,定睛地看着房间内的动静。墙渐渐地堆高了,一直高到双胞胎的腰、胸,不久就将她们全部覆盖住了,然後一直高到天花板上。这只不过是在转瞬间就完成的事情,我束手无策,只能睁眼看着。工人嵌完了最後一块砖,收拾好行李,不知消失到那里去了,最後只剩下我和这面玻璃墙!
我实在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女人伸出手来,拨弄着我的头发。
『老是做这个相同的梦!』我说。『细微的部分有改变,设定有改变,角色也有改变,但是,结果是完全相同的。有一面玻璃墙,我无法将自己的意思传达给里面的任何人,一直是这个样子的。每当我一觉睡醒时,手心都还留着触摸玻璃时的冰冷感觉,而且,这种感觉会一直持续好几天。』
我一讲完这段话之後,她还一直用手指拨弄着我的头发。
『你一定觉得很累吧!』她说。『我也常常是这个样子的,只要一感到疲倦时,就会梦到一些令我讨厌的事情。但是,这或许与真实的生活毫无关系,只不过是身体上、或头脑里感到疲倦而已。』
我点点头。
然後她抓起我的手, 去摸她的yīn部,那里温热、cháo ,但是并没有引起我的欲望,只是让我稍微有些不可思议的感觉而已。
然後我就对她说很感谢她听我说梦的事情,也给了她一些钱。
『只是听你说话而已,不用付钱。』她说。
『我想付啊!』我说。
她点点头,把钱收了下来,装进她的黑色皮包里,皮包的开口关上时,发出了一个非常清脆的响声,彷佛使我的梦随着那些钱一起丢进皮包里似的。
她下了chuáng,穿上内衣和丝袜,再穿上衬衫、裙子、毛线衣,站在镜子前面梳理头发。站在镜前梳头发时,每一个女人看起来都是一样的。
我luǒ着身体,在chuáng上探起了身,模糊地眺望着女人的背影。
『我认为那只是一个梦,你不要太挂记在心上。』
女人临出门前说,而且手在转动门把时,又若有所思地说:
『你那麽在意它,其实一点意思也没有!』
我点点头。她走了出去,接着听见一个关门的响声。
女人的身影消失之後,我仰卧在chuáng上,一直盯着房间的天花板看。这是一间到处都可以找得到的便宜饭店,一片到处都可以看着到的便宜天花板。
从窗 的缝隙间, 可以看见湿润色调的街灯,有时候qiáng风任意地将十一月里冻结的雨滴敲打在玻璃窗上。我伸手寻找放置在枕头旁的手表,结果因为觉得太麻烦而决定作罢。现在到底几点钟并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我最担心的是没有带伞这个问题。
我一边看着天花板,一边想着古代沈入大海的陆地的传说。为什麽会想起这件事,我自己也不明白,大概是因为在十一月下着冷雨的夜里,没有带伞的缘故吧!或者是因为用了冰冷的双手, 去拥抱一个不知姓名的女人的身体 我已想不起来那具身体的模样 的缘故吧! 光线暗淡、迷蒙,声音从窗缝里钻了进来,空气沈重而cháo 。
我到底失去了那种欲望几年了呢?
我无法想起失去的年代,那或许是在我失去双胞胎之前,就已失去了吧!因为我记得是双胞胎让我知道的感觉。关於失去的,我们确信的并不是丧失的确切时间,而是人们发现了丧失的时间。
唉!算了!就从那时候开始算起吧!
叁年了!
叁年的岁月将我送进了这场十一月冷雨的深夜中。
但是,或许我对这个新世界已有了些许的熟悉,或许只是多花一点时间,将我连骨带肉塞进了宇宙的断层中。可是人类的同化能力是极qiáng的,即使是再鲜明的梦,结果还是会被吞没在不鲜明的现实中,然後逐渐的被消灭。
或许有一天我会完全想不起来这个梦到底存在於什麽年代中。
我关掉枕头旁的电灯,闭上眼睛,在chuáng上缓缓地伸直了身体,然後让意识沈入没有梦的睡境中,大雨打在窗玻璃上,洗涤着被黑暗海流所遗忘的山脉。(end)
村上chūn树短篇集
「宇宙飞船(Space Ship)」号的光与影
以前,大约是在十年前左右吧,我曾经拥有一台属于自己的 PINBALL。在写完名为「1973年的PINBALL」这本小说之后,由于一些机缘而到我的手上的。因为详细的原委经过实在太复杂,在此就略过不谈了。总之是弄到手,而且算是免费的。只不过找机会回赠了一瓶威路得塔基,就这样了结了。
那是一台相当旧的机型,名字叫「宇宙飞船」。因为是古老的东西,其中并没有使用计算机也没有晶体管。数字也是咖咂咖咂转动的滚筒式,而非数位式的。挥把只有两个。分数最多好像只有五位数的样子。总之,是台非常普通的传统式机器。我想大概是1950 年代后半至60年代前半时期的产品。说是经典也可以,说它是废物也可以……在这种处境中的物品实在太多,其界限的划分也不明确。喜欢的话就当是经典,不喜欢的话就是报废的垃圾。若是想拥有,就算是站在喜欢的那一方吧。
但是我第一眼看到就喜欢上了这台机器。理由大致上是第一,机器的设计创意并不夸张。总之,没有一些不人性化的多余装置。只要将纵列并排的S。P。A。C。E。S。H。I。P九个字的灯全部击亮,就可以得到BONUS。球若在是碰撞中掉入底部集球处成为死球(冲撞是比较正确的形容),另一球就会出来,开始下一回合。规则大致如此,实在非常非常地简单。其它多余的部分已经记不清楚了。
第二,这是构造非常简单的物理性机械。站在机器前面,它的全部价值是一目了然。这台可爱的机器是用我们日常生活中所能充分掌握的材料-玻璃、木材、树脂、金属、橡胶、电灯泡-所制成的。虽然我是个不太懂机械构造的人,但是这里面有些什么样的装置大致上都可以理解。拿音效的部分来讲吧,就像以前古老的真空管扩
机一样。零件大而单纯,没有jīng密的回路来。只是性能效率注定是很差的。但无论如何其原理都可以完全了解。我个人喜欢这种类型的机器,可以说是怀有好感。稍微夸张一点说,这叫感情投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其中漂浮着类似灭绝的恐龙一样的悲哀。
当时我一面写小说,一面经营着一家店(类似BAR的店),最初机器是摆在店里的。但怎么说也不是为客人准备的。任何客人都不准碰。工作结束后,我会一个人喝着酒玩 PINBALL。凌晨一点,NIGHTCAP PINBALL。关灯以后的店里变得一片黑暗。窗外看得见新宿摩天大楼的灯光。四周一片死寂。放上古老的色拉。凡恩的唱片,玻璃杯里注满啤酒,烟灰缸放在手边,点上一根烟(啊,我那时有烟瘾,一天要抽50根呢)。FREE PLAY的钮按个够,然后屏气凝神,然后咻。咕嘟咕嘟咕嘟。喀空喀空。喀空喀空。拼乓,一个人尽情地玩。在朦胧的黑暗中,依次将S。P。A。C。E蓝色的灯一个个击亮。说真的,感觉好像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挥把上,奋力将球击出,让它尽情地来回撞击着。到处乱撞的球,若是运气好经过有三角形记号的KICKOUT的话,就能够在写实的咕噜咕噜的声响下,慢慢由挥把下方弹回来。然后再用挥把接住,努力用种种爱的密术般的技术,停球、传球、在击出。这是非常亲密的功夫。我想这其中的确有微小的、类似心电感应的成分。应付着两份工作疲惫的我,和跟不上时代的「宇宙飞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