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短篇集_村上春树【完结】(72)

2019-03-10  作者|标签:村上春树

  “你不舒服吗?”

  有一点。她说。因为新月的关系。一到新月,很多事情都会开始不对劲。

  “可是我没怎么样啊。”

  她微微一笑。你没怎么样,所以没问题呀,一定可以逃得出去。

  “那你呢?”

  我的事我自己会打算,所以你只要为你自己打算好了。

  “可是如果没有你,我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啊。”

  那只是心理作用而已。少女说。真的,你已经变qiáng了,以后还会变得更qiáng,qiáng得谁也胜不了你哟。

  “真的吗?可是我不觉得啊。”我说。

  羊男先生会带路,我一定会在后面跟着来,所以请你先逃吧!

  我点点头,少女便像被吸走了似地消失无踪。少女消失以后,我非常寂寞,觉得今后好像再也看不到她了似的。

  九点钟以前,羊男端了一整盘甜甜圈来。

  “晦!”羊男说:“听说今天晚上要逃出这里呀?”

  “你怎么知道?”我有些吃惊地问。

  “有一个女孩子告诉我啊,非常漂亮的女孩子哟,这一带有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我一点都不知道。是你的朋友吗?”

  “嗯,是啊。”我说。

  “我真希望也有那样的朋友。”羊男说。

  “只要从这里逃出去,羊男先生也一定可以jiāo到很多朋友。”我说。

  “要是这样就好了。”羊男说:“因为搞不好你跟我都要遭殃啊。”

  “对。”我说。所谓凄惨的情况到底有多凄惨呢?

  接下来我们两个一起吃甜甜圈、喝葡萄汁。我虽然一点食欲都没有,还是勉qiáng吃了两个甜甜圈。羊另一个人吃了六个,真不得了。

  “要做什么以前,必须先把肚子填饱。”羊男说。然后用胖胖的手指擦擦嘴角沾着的砂糖,嘴边全是砂糖。

  不知道什么地方的挂钟敲了九点。羊男站起来,挥挥衣服袖子,让衣服更贴身些,是出发的时候了。

  我们走出房间,走在yīn暗的迷魂阵似的走廊。为了不要吵醒老人,我们努力不发出脚步声。我在半路上把皮鞋脱掉丢在走廊的角落里。虽然把刚花了两万五千元才买到的皮鞋丢弃,实在可惜,但是也没办法。再怎么说,我都不应该误闯进这奇怪的地方的。皮鞋掉了,母亲一定会非常生气吧?如果向她说明,是为了免于脑浆被吸掉才丢掉的,她大概也不会相信吧?不,一定不行,她会认为我是掉了鞋子以后,为了瞒她而随便编的谎话吧?那倒也是,谁会相信在图书馆的地下室脑浆会被吸掉呢?说出真正的事实却没有人肯相信,一定非常难过吧。

  跋涉到铁门之前的漫长道路上,我一直在想这件事。羊男在我前面走着,羊男比我矮半个头,因此羊男那装上去的耳朵,就在我鼻子前面上下摇摆着。

  “晦,羊男先生。”我小声问他:“我现在回去拿鞋子行不行?”

  “什么?鞋子?”羊男吃了一惊地说:“这不行啊,把鞋子忘掉吧,脑浆不是比鞋子重要得多吗?”

  “是。”我说,于是我把鞋子忘了。

  “老爷爷现在虽然睡熟了,可是那个人一看就是非常敏感的人,还是多注意一点好。”

  “是。”我说。

  “路上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可以大声叫嗅。如果他醒了追过来,我就什么也帮不上了。被那柳条一抽,我就毫无办法抵抗。”

  “那是特别的柳条吗?”

  “这----我也不清楚。”说着羊男考虑了一下。“可能是非常普通的柳条吧?我不太知道。”

  我也不太清楚。

  “喷!”过一会儿羊男问我说。

  “什么事?”

  “你那双皮鞋,忘了没有?”

  “噢,忘掉了。”我说,可是他这么一问,我又想起我那双皮鞋了。那是母亲送我的生日礼物,一双非常重要的皮鞋。会发出咯吱咯吱舒服的声音的有气派的皮鞋。我掉了它,或许母亲会nüè待白头翁也说不定,因为她觉得白头翁很讨人厌。

  其实白头绪一点都不讨人厌,白头翁很安静而乖巧,比起狗静多了。

  狗。

  一想到狗,就不由得冒冷汗。为什么大家都在养狗呢?为什么大家不养白头翁呢?为什么我母亲那么讨厌白头翁呢?为什么我要穿那么高级的皮鞋上图书馆呢?

  我们终于来到铁门的地方。新月的黑暗似乎更加浓重了一些。

  羊男在两边的手掌chuī了一口气,手一下握紧一下张开。然后把手插进口袋里,悄悄拿出一串钥匙,然后看看我,微微一笑。

  “不能不放轻一点。”羊男说。

  “是啊。”我说。

  沉重的铁门钥匙吱咯一声开了,虽然声音很小,还是让身体沉重地一震。停了一会儿,羊男悄悄推开门。门后完全的黑暗,像柔软的水似的压过来。新月使得空气失去了调和。

  “不用担心。”说着羊男拍拍我的手腕。“一定会顺利的。”

  是吗?真的会很顺利吗?

  6

  羊男从口袋里拿出手电筒,拨开开关。huáng色的光线悠悠地照着阶梯。楼梯上面就是那莫名其妙的迷魂阵了。

  “晦,羊男先生。”我问他。

  “什么事?”

  “你知道那迷魂阵怎么走吗?”

  “我想大概想得起来吧。”羊男没什么自信地说:“这三、四年没走过,所以不敢说,不过应该可以弄清楚吧。”

  虽然我变得非常不安,可是一句话也没说,现在再说什么也没有用。结果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羊男和我脚步没出声地悄悄爬上楼梯。羊男穿着一双旧网球鞋,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打赤脚。羊男走在前面,手电筒只照着他自己前面,因此我只能在一片漆黑里前进。老是撞到羊男的屁股。羊男脚比我短得多,我走的速度总是比他快。

  阶梯冷冷的,湿湿的,石阶棱角已经磨圆了,好像几千年前就有的阶梯似的。空气里没什么气味,但有些地方却明显地具有层次,因层次不同密度和温度也不同,下来的时候没注意到,大概是害怕得没有多余的心情去注意吧。有时好像踩到虫子,软绵绵的,或硬绑绑的,脚底可以感觉得到。因为暗暗的什么也看不见,不过大概是虫子吧,不管是什么,都令人觉得非常不舒服。还是应该穿鞋子才对。

  花了很长的时间爬到楼梯尽头时,我和羊男都松了一口气,脚都冻僵了。

  “真是不得了的楼梯啊。”我说:“下来的时候倒不觉得有这么长。”

  “这以前是个井。”羊男告诉我说:“不过水都gān枯了,只好改做其他用途。”

  “哦?”我说。

  “详细情形我也不知道,反正是有这么回事。”

  然后我们站上去,朝着大成问题的迷魂阵前进。在第一个岔路,羊男往右走,想了一下,又退回原位向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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