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阵脸红。如今几乎不红了,但22岁前后,我马上就脸红。
“不过,你所写的有非常直率的地方。”
她没说什么,嘴角浮起淡淡的笑,的确笑得很淡。
“至少看你的信想吃汉堡牛肉饼来着。”
“肯定是因为当时你肚子饿了。”她缓缓地说。
或许那样的。
电气列车发着咔咔的gān涩声从窗下驶过。
※
钟打5点,我说该告辞了。“您先生回来前您得准备晚饭吧?”
“丈夫很晚很晚,”她依然支颐不动,“不到半夜是不会回来的。”
“真够忙的。”
“是啊。”她停顿片刻,“信上我想也写过来着,跟丈夫好多话都谈不拢,心情沟通不了。和他说话,觉得就好像在用两种完全不同的语言说话似的,经常性的。”
我不知这样应答。同这样心情不能沟通的人一起生活本身在我是很难理解的。
“不过,也好。”她静静地说。听起来真像是那样也好。“谢谢你长期写信给我,那让我非常愉快。通过给你写信,自己好像得到很大解脱。”
“我也很愉快的。”我说。但不讳地说,我已差不多记不起她用怎样的语句写了这样的信。
她默默看了一会墙上的挂钟,就像在检点时间的流程。
“大学出来打算做什么?”她问。
我说什么都还没定下,自己也不清楚做什么好。
听我这么一说,她再次淡然一笑,“我想,你大概做写文章那类事好些。你讲评时来的信实在妙得很,给了我不知多少慰藉。真的,不是奉承。你或许是仅仅为完成工作定额写的,不过那里边有颗心放了进去,我觉得。全都整理保存着呢,时不时拿出重复一遍。”
“谢谢。”我说,“还要谢谢您招待的汉堡牛肉饼。”
※
即使10年后的今天,每次坐小田急线电车从她公寓附近通过,我仍然想起她,想起一咬就发出脆响的汉堡牛肉饼。我眼望铁路两旁排列的公寓楼,猜想哪个是她的窗。我想起从她家窗口望见的那片风景,推测它位于哪一带,却完全推测不出。
她未必住在那里。若仍住在那里,恐怕她现在也在那窗口里头继续一个人听同一张巴特-巴卡拉克唱片,我觉得。
那时我该同她困觉不成?
知识此文的主题。
答案无从得知,现在也全然不晓。无论年纪多大,无论阅历多丰富,不知晓的事也是很多很多的。我只能从列车窗口定定仰视似曾相识的公寓楼窗口。有时觉得所有窗口都是她所住房间的窗口,有时又觉得哪个都不是。那里的窗口实在太多了。
村上chūn树短篇集
蜗牛
走下狭窄的水泥楼梯之后,前面就有一条长长的走廊笔直地伸出去。也许因为天花板太高了,使得走廊看起来像晒gān的排水沟一样。每隔一些距离悬挂着的日光灯上盖满了黑黑厚厚的灰尘。那灯光好像是透过细细的网格照出来似的不均匀。而且三个里面就有一个不亮。连要看自己的手掌都觉得很辛苦的样子。周围没有任何声音。只有运动鞋的胶底踏在水泥地上的平板声音响在昏暗的走廊。
走了二百公尺或三百公尺,不,也许走了有一公里也不一定。我什么也没想地继续一直走着。那里既没有距离也没有时间。不知不觉之间甚至连正在前进的感觉也消失了。不过,总之大概是在向前进吧。我突然在T字路的正中央站住了。
T字路?
“请笔直走过走廊。走到尽头就有门。”明信片上这样写着。我在尽头一带的墙上仔细观望一番,但那里既没有l’1的形状也没有门的影子。既没有过去曾经有过门的痕迹,也没有即将要装门的迹象。那真是一面极gān脆的水泥墙,除了水泥墙本来就该有的特质之外看不见其他任何东西。没有形而上学的门,没有象征的门,也没有比喻的门,简直什么都没有。
完了完了。
我靠在水泥墙上抽了一根烟。这样一来,接着该怎么办呢?往前进呢?还是就这样退回去呢?
虽然如此,但坦白说我并没有那么认真地犹豫。说老实话,我除了前进之外没有别的路可走。我对贫穷的生活已经十分厌倦。对分期付款的贷款、对离婚妻子的赡养费、对狭小的公寓、对浴室的蟑螂、对繁忙时段的地下铁,对这一切的一切都觉得厌烦了。而这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好工作。工作轻松,薪水好得叫人眼珠都要飞出来。一年有两次奖金,夏天还有长期休假。总不能因为少一扇门,或多一个转弯就轻易放弃呀。
我用鞋底把香烟踩熄,然后把十元硬币抛向空中,以手背接住。是正面,于是我往右边的走廊前进。
走廊两次往右转,一次往左转,下了十段阶梯,又再往右转。空气像咖啡一样冰冰凉凉的。我一面想着钱的事,想着空气调节得很好的舒适办公室,想着漂亮女孩一面继续走着。只要到达一扇门,这一切的一切就可以到手了。
终于前方看得见门了。从远远看那看来好像是一张用旧了的邮票一样,但逐渐接近之后开始一点一滴地带有门的体裁,终于变成一扇门。
门,多么美好的发音哪。
我gān咳一声之后轻轻敲门,退后一步等待回音。过了十五秒也没回答。我再一次,这次稍微用力地敲,又退后一步。没有回答。
我周围的空气逐渐开始僵硬起来。
被不安驱使正要敲第三次门,脚刚往前踏时,门无声地开了。简直就像被从什么地方chuī进来的风推开了似地极自然的开法。但当然门不是极自然地开的。听得见打开电灯开关的啪吱一声,然后一个男人现身在我眼前。
男人大约二十五岁上下,身高比我矮五公分左右。刚洗的头发正滴着水,赤luǒ的身体用暗红茶色浴袍包着。脚白得不自然,而且细。鞋子尺寸大约是22号左右吧。长相像钢笔习字簿一样平板,但嘴角则露出人很好似的微笑。
“对不起,我正在洗澡。”
“洗澡?”说着我反she地看着手表。
“这是规定。吃过午饭之后一定要洗澡。”
“原来如此。”我说。
“有什么事吗?”
我从上衣口袋拿出刚才那张明信片,jiāo给男人。男人深怕弄湿它只以手指尖夹起明信片,重读了好几次。
“我好像迟到了五分钟。”我解释着。
“噢噢。”他点点头然后把明信片还给我。“你要在这里工作啊。”
“是的。”我说。
“我什么也没听说,不过反正我会帮你通报上去。”
“谢谢。”
“可是约定语是什么?”
“约定语?”
我一愣摇摇头。“什么也没听说……”
“那就伤脑筋了。没有约定语谁也不能通过啊。上面的人严格jiāo代过。”
我再抽出明信片来看一次,还是没有关于约定语的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