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舞!舞!_村上春树【完结】(41)

2019-03-10  作者|标签:村上春树

  “离婚以后?”

  “是的。觉得反常?”

  “也没什么太反常。”我说。

  “到这房间里来的。为什么来不知道。事先打来电话,问可不可以来玩,我说当然可以。两人仍像过去那样喝酒聊天,并且睡了。好极了。她说她还喜欢我,我说那就言归于好该有多妙,她一声没吭,只是含笑听着。我讲起平平凡凡的家庭生活,如刚才跟你说过的一样。她仍然含笑听着,其实恐怕什么也没听进去,压根儿就没听。无论怎么说都无动于衷,对牛弹琴。她只是寂寞得想找个人抱一抱,而又恰好找到我头上而已。这样说也许有些过分,但事实就是如此。她同你同我完全是两回事。所谓寂寞,对她来说不过是需要由别人化解的情绪,只消有个人给化解就行,就万事皆休,然后便哪里也不去了。可我不是这样。”

  唱片转罢,代之以沉默。他提起唱针,沉吟片刻。

  “喂,不叫个女郎来?”五反田问。

  “我无所谓,随你的便。”我说。

  “花钱买过女人?”

  “没有。”

  “为什么?”

  “想不到。”

  五反田耸耸肩,稍微想了一下,“今晚你就陪陪我,”他说,“叫和喜喜来过的那个女孩儿来,说不定能知道她一点什么。”

  “随你。”我说,“恐怕不至于经费里开销吧?”

  他边笑边往杯里放冰块。“你也许不相信,还真的是从经费里出。就是这么一种体系。那俱乐部的招牌是宴会服务公司,开的是响当当的绿色收据。即使有人来查也不至于轻易露出马脚,结构复杂得很。这样,同女人困觉便可以光明正大地作为接待费报销。这世道非同小可。”

  “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我说。

  等待女孩儿的时间里,我蓦地想起喜喜那对形状绝佳的耳朵,问五反田看过没有。

  “耳朵?”他莫名其妙地望着我,“没有,没看过。也许看过,记不得了。耳朵怎么?”

  我说没什么。

  12点刚过,两个女孩儿来了。一个就是五反田称之为“雍容华贵”的那个同喜喜搭过伴儿的女孩儿。“雍容华贵”在她身上的确当之无愧。看上去就像曾在某处不期而遇,尽管当时未打招呼却又觉得一见如故。就是说,她属于唤起男性永恒之梦那种类型的女孩儿,不假修饰,清逸脱俗。束腰的双排扣大衣里面是一件绿色开司米毛衣,下面是一件极为普通的毛料西裙。首饰只有一对不事雕琢的小耳环。俨然举止得体的四年级女大学生。

  另一个女孩儿一身冷色连衣裙,戴眼镜。我以为jì女不至于戴什么眼镜,居然真有戴的,她虽算不得雍容华贵,但也甚是妩媚。四肢苗条,被太阳晒得恰到好处。她说上周一直在关岛游泳来着。头发很短,用发卡归拢得齐齐整整。戴着一副银手镯。动作gān脆利落,肌肤滑润光洁,如肉食动物那样绷得紧紧的,显得健美而洒脱。

  看见这两个女孩儿,我不由想起高中班上的同学来。程度固然不同,但每个班级都至少有一两个这种类型的女生。一种容貌漂亮,娴静优雅,一种生机勃勃,魅力四溢。看这气氛,很像同窗联谊会——就像同窗会开完之后,同几个合得来的同学找个轻松随便的地方一起喝第二次酒。这未免想入非非,但的确有这种感觉。五反田看上去也似乎品味出了轻松的意味。他以前可能同两个人都睡过,相互不见外地打着招呼:“噢——”“还好?”然后把我介绍给两人,说我是他初中同学,舞文弄墨为生。女孩儿们笑着说声请多关照,那笑容像是在告诉我别拘束,大家都是朋友。在现实世界里是很难见到这类微笑的。我便也寒暄一句。

  我们或坐地毯或歪在沙发上,喝着对汽水的白兰地,一边说笑一边听杰克逊·希克和阿兰·帕森茨的唱片,气氛十分融洽。我和五反田沉浸在这气氛里,两个女孩儿也似乎其乐陶陶。五反田为戴眼镜的女孩儿表演如何装扮牙医。表演得确实好,比真牙医还像牙医,真乃天赋所使然。

  五反田坐在戴眼镜的女孩儿身边,向她小声说着什么,对方不时嗤嗤直笑。不一会,雍容华贵的女孩儿轻轻偎依着我的肩膀,拉起我的手。她身上发出一股妙不可言的香味儿,浓郁得几乎令人窒息。我不由再次觉得像是参加同窗会,对方仿佛在对我嘤嘤低语:那时候不好说出口,其实我真的喜欢你,为什么你不跟我约会呢——一场男孩儿的梦,无尽的遐想。我搂住她的肩。她默默闭起眼睛,用鼻尖在我耳下探来探去,随后吻在我的脖颈上,柔柔地吸了一口。等我注意时,五反田和另一个女孩儿已经不见,大概是到卧室里去了。她问我能否把灯调暗一点,我便关掉壁灯,只留一盏小型台灯。再注意一听,唱片已经换成鲍勃·迪伦唱的《一切都已过去,可怜的宝贝儿》。

  “给我慢慢脱掉。”她在我耳畔低声说道。于是我为她轻手轻脚地脱去毛衣、裙子、衬衫、长统袜。我条件反she地想把脱去的东西整齐叠好,但转念一想无此必要,旋即作罢。她也为我脱衣服:阿尔玛尼领带、深蓝色牛仔裤、半袖衫,然后在我面前立起只剩得圆鼓鼓的小rǔ罩和三角裤的luǒ体,笑盈盈地问道:

  “怎样?”

  “好极了!”我说。她有一个十分好看的身子。匀称动人,充满活力,通体光洁,富有性感。

  “怎么个好法?”她问,“说得具体些。要是说得确切,我让你美美地快活一番。”

  “使我想起过去,想起高中时代。”我老老实实地说。

  她不可思议似的眯起眼睛,笑吟吟地看着我说:“你这人,挺独特的。”

  “答得差劲儿吧?”

  “正相反。”说罢,来到我身旁。我放松身体,任由她处置。

  “不坏吧?”她在我耳边悄声问道。

  “不坏。”我说。

  那动作像美好的音乐一样抚慰心灵,按摩肉体,麻痹对时间的感觉。其中所有的只是高度浓缩的柔情蜜意,只是空间与时间浑然一体的谐调,只是一定形式下的尽善尽美的信息传导,而且是从经费里报销。“不坏。”——我说。鲍勃·迪伦在唱着什么。唱什么来着?《大雨将至》!我轻轻地搂过她,她顺从地钻进我的怀里。一边欣赏迪伦一边用经费搂抱雍容华贵的少女,这在我总觉得有点非同寻常,在令人怀念的六十年代不可能想到如此做法。

  这不过是一种图像,我想,只要一按开关就会全部消失。一种轻松的性场面,一种刺激性感的科隆香水味儿,一种柔软肌肤的感触和炽热的喘息。

  她问我舞什么文弄什么墨,我把工作的内容大致讲了一遍。她说好像没什么意思。我说这要看写什么,并说我gān的是所谓文化扫雪工。她说她gān的是官能扫雪工。接着笑着提议:两人再来一次扫雪。我们便又在地毯上云雨一番。这次做得十分简单而缓慢。但无论采取怎样简单的形式,她都晓得如何能使我快活。她为什么会知道呢?我很纳闷。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41/107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