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礼?”他反问。
“臭不可闻两票,采纳动议!”
他点头笑道:“对,是要投臭不可闻两票。没有一个人为被害女子着想,统统想保全自己,当然包括我在内。”
我去厨房加冰,拿出椒盐饼gān和gān奶酪。
“有一事相求,”我说,“有件事想请你给那个组织打电话问一下。”
他用手指捏着耳垂:“了解什么?关于案件的可不成,守口如瓶。”
“同案件无关,是火奴鲁鲁应召女郎方面的。听说可以通过那个组织买外国的应召女郎。”
“听谁说的?”
“无名氏。他讲的组织同你讲的,我猜想是同一个。因为他说没有地位、信用和钱财,加入不进那个俱乐部,像我这样的连边都甭想沾上。”
五反田微微一笑:“不错,我也听说过有此系统,一个电话就能在外国买得女郎,试倒没有试过。大概是同一组织吧。那,你想了解火奴鲁鲁应召女郎的什么?”
“了解有没有一个叫迪安的东南亚女孩儿。”
五反田稍事沉吟,再没问什么,掏出手册记下名字。
“迪安。姓呢?”
“什么姓,一个应召女郎!”我说,“就叫迪安,6月的迪安。”
“明白了,明天就联系。”
“感恩不忘的。”
“不必。同你为我做的相比,我这简直不足挂齿。别放在心上。”他把拇指和食指尖捏在一起,眯缝起眼睛问:“好了,你一个人去夏威夷的?”
“哪有一个人去夏威夷的。当然是跟女孩儿搭伴。漂亮得不得了,才13岁。”
“和13岁女孩儿睡了?”
“怎么会!胸脯还没怎么隆起咧。”
“那你和她去夏威夷做什么?”
“传授赴宴礼仪,阐述性欲原理,挖苦乔治男孩,观看《E.T》,内容丰富多彩。”
五反田注视一会我的脸,然后将上下嘴唇略略抿起笑道:“与众不同,你这人做事总是与众不同。为什么这样呢?”
“为什么呢?”我说,“我也不是要故弄玄虚,事态所趋而已,同咪咪一样。她也怪不得谁,只是令人惋惜,落得那个下场。”
“唔。”他说,“夏威夷好玩?”
“当然。”
“晒日光浴了?”
“当然。”
五反田喝口威士忌,咬一口饼gān。
“你不在期间,我又同以前的老婆见了几次。”他说,“很投机。说来好笑,同那家伙睡觉着实快活得很。”
“心情可以理解。”
“你也同往日的夫人见见如何?”
“见不成的,人家早已又结婚了。没和你说过?”
他摇摇头:“没听说,遗憾呐!”
“不,还是这样好,没什么遗憾。”我说。是这样好,“那么,你打算同夫人怎么办呢?”
他又摇摇头:“无可救药,无可救药——此外想不出词来形容。无计可施,无路可走,我们两人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关系融洽。悄悄见面,去不可能有人认出的汽车旅馆睡觉。两人在一起,双方都轻松愉快。和她困觉真是妙极了,刚才我也说过。用不着语言,心灵自然相通。相互理解对方,比结婚当初理解得还深刻。准确说来,是在相爱。但这种状态不可能永远永远持续下去。在汽车旅馆偷偷相会纯属消耗,迟早要给记者知道。知道了就是一场丑闻。那样一来,那帮家伙就要将我们敲骨吸髓,不,甚至连骨头都剩不下。我们是在踩钢丝,筋疲力尽。我跟她说不要这样,提出想到光天化日之下同她一起像模像样地生活,这是我的愿望。一起自由自在地做饭、散步,也想要个孩子。但这怎么都行不通。我和她家人绝对不能言归于好。那些家伙缺德事做尽,我也把话说到了家,再不可能讲和。假如她能同家里一刀两断,事情就再好办不过,问题是她做不到这一点。她家里人坏得出奇,不榨gān她的油水不能罢休。她也知道这一点,但就是断不了关系。她和家人就像一对鸳鸯枕,紧紧贴在一起,分不开的。走投无路。”
五反田举起玻璃杯,来回摇晃里面的冰块。
“也真是不可思议,”他微笑着说道,“想弄到手的基本都到手了,但真正希望得到的却得不到。”
“事情恐怕就是这样。”我说,“当然就我来说,能弄到手的东西极其有限,不敢奢望。”
“不,不是那样。”五反田说,“这不过是因为你本来就没有那么大的欲望,是吧?比如说,难道你想得到什么‘奔驰’汽车和麻布的高级公寓?”
“那倒不怎么想,因眼下也没那个必要。‘雄狮’和这鸽子笼也过得心满意足。说心满意足怕是有点言过其实,总之还算快活,和身份相符,没什么不满。当然,日后如果产生那种必要性,想得到也未可知。”
“不,不对。必要性这东西不是那样的,它不会自然而然地产生出来,而是人为制造出来的。譬如说,我本来住什么地方都无所谓,板桥也罢、guī户也罢、中野区都立家政也罢,真的哪里都不在乎。只要有房盖,能住人生活就行。但事务所里的人不这样认为。而是说你是明星,得住港区,于是在麻布找了一套高级公寓,胡闹!港区到底有什么好?不外乎服装店经营的价高质次的饭店、怪模怪样的东京塔、东张西望到第二天早上的莫名其妙的混账女人。‘奔驰’也一样。本来我中意‘雄狮’,足矣,足够跑的。东京这道路‘奔驰’能有什么用?简直开玩笑!可事务所那批家伙偏偏给你找一辆来。又说你是明星,‘雄狮’啦‘蓝鸟’,啦‘皇冠’什么的万万坐不得,务必坐‘奔驰’。虽说不是新车,价格也相当昂贵。在我前边一个哪里的通俗歌手坐来着。”
他往冰块已经融化的杯里倒进威士忌,喝了一口,半天蹙起眉头。
“我所处的就是这么个世界,以为只消把港区、把欧洲车、把劳力士表拿到手就算一流。无聊透顶,毫无意思!总而言之,我要说的是必要性这玩艺儿不是自然而然产生的,而是如此人为地制造出来的,捏造出来的。其实无非是把谁也不需要的东西涂上十分需要的幻想色彩。容易得很,只要大量制造信息即可。住则港区,乘则欧洲车,戴则劳力士——如此反复宣传。于是大家深信不疑——住则港区,乘则BMW,戴则劳力士。有一种人以为只要把这些东西搞到手就高人一等,就与众不同,却意识不到惟其如此才到头来落得个与众相同。缺乏想像力。那东西无非人为宣传而已,幻想而已。我对这把戏早已烦透了,对自己自身的生活烦透了。真想过一种像样的日子。但是不行,我们一切都给事务所控制得死死的,和能更换衣服的布娃娃一个样。因为有债在身,半句牢骚也发不得。即使我说想如何如何,也没有一个人听得进去。住着港区英姿飒慡的公寓,出入‘奔驰’,戴着菲利浦斯手表,抱着高级女郎困觉——有些人恐怕是不胜羡慕。但并非我所追求的东两。而我所追求的又无法得到,除非逃离目前这种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