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关于火奴鲁鲁,”他说,“我问了那个组织。嗯,的确可以从这里预订火奴鲁鲁的女孩儿。这世界也真是便利,简直就是个绿色窗口①,顶多加问一句可不可以吸烟。”
①日本长途客运汽车售票窗口(均为绿色),买票或订票十分方便。
“一点不错。”
“于是我就打听叫迪安的那个女孩儿。就说我有个熟人通过他们的介绍接触过迪安,告诉我那女孩儿好得很,劝我也试试,所以打听一下能否预约——那女孩儿叫迪安,东南亚人。对方查了好一阵子。本来是不一一给查这种事的,但我例外。不是我chuī,我是他们难得的顾客,可以qiáng求。结果真的查到了,说的确有个叫迪安的,菲律宾人。但3个月以前就已不见了,不gān了。”
“不见了?”我反问,“洗手了不成?”
“喂,你就算了吧,就是我再有面子人家也不会给查到那个地步的。应召女郎那行当,有出有进是常事,哪里能逐个跟踪调查,她不gān了,不在那里,如此而已,遗憾。”
“3个月前?”
“3个月前。”
看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水落石出,我便道谢放下电话。
又到街上散步。
迪安3个月前便已不见,而两周前还的的确确同我睡过觉,并留下了电话号码,没有任何人接的电话号码。不可思议!这么着,应召女郎便有3个人:喜喜、咪咪和迪安。都消失不见了。一个被杀,两个下落不明。消失得如同被墙壁吸进了一般,杳无踪影。况且3个人都同我有瓜葛,我与她们之间存在着五反田和牧村拓。
我走进饮食店,用圆珠笔在手册上就我周围的人际关系画了一幅图。关系相当复杂,同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前的列qiáng关系图无异。
我半是感慨半是厌倦地注视着这幅图。注视多久也无良计浮上心头。3个消失的jì女、1个演员、3个艺术家、1个美少女和1个神经质的宾馆女接待员。无论怎么来看,都称不上是地道的jiāo游关系,同阿加莎·克里斯蒂小说里的差不多。“明白了,执事是犯人!”我说道。但谁也没笑。笑话不好笑。
老实说,已再无办法可想。无论顺哪条线索摸去到头来都弄巧成拙,根本理不出头绪。起始只有喜喜、咪咪和五反田这条线,如今又多了一条:牧村拓和迪安。且喜喜与迪安在某处相连。因为迪安留下的电话号码和喜喜留下的毫无二致,接线突然转回。
“难呐,华生!”我对桌面上的烟灰缸说道。烟灰缸当然毫不理会。还是烟灰缸头脑聪明,采取概不介入的态度。烟灰缸也好咖啡杯也好白糖罐也好记账单也好,全部聪明乖觉,谁都不搭不理,置若罔闻。愚蠢的只我自己,接二连三地同蹊跷事扯在一起,每次都弄得焦头烂额。如此心旷神怡的chūn夜,居然没有幽会的对象。
我返回住所给由美古打电话。她不在,说今天值早班,已经回去。说不定今晚是去游泳学校的日子。我始终如一地嫉妒那间游泳学校,嫉妒五反田那样漂亮潇洒的教师把着由美吉的手耐心教她游泳的光景。因由美吉一人之故,我憎恶世界上从札幌到开罗等所有的游泳俱乐部。臭屎蛋!
“统统无聊透顶,简直是臭屎蛋,gān巴巴的臭屎蛋,百分之百叫人作呕!”我学着五反田的样子出声痛骂。不料奇怪的是,心情居然多少痛快起来。五反田要是当宗教家就好了,那样他就可以早晚领大家念念有词:“统统无聊透顶,简直是臭屎蛋,gān巴巴的臭屎蛋,百分之百地叫人作呕!”很可能会大行其道。
另一方面,我实在想见由美吉,想得不得了。她那不无神经质的谈吐和gān脆利落的举止,是那样地令人怀念。那用指尖按一下眼镜框的动作,那闪身潜入房间时一本正经的神情,那脱去天蓝色外装坐在我身旁时的姿势,是那样地讨人喜欢。如此浮想连翩的时间里,我的心情多少温煦平和下来,她身上有一种极其直率的气质,我被其深深吸引。莫非我们俩可以同舟共济不成?
她从宾馆服务台的工作中发掘乐趣,每周抽几个晚间去游泳俱乐部。我则从事扫雪,喜欢“雄狮”和过时唱片,从做一手像样的饭菜当中寻求微乎其微的喜悦——就是这样两个人。也许同舟共济,也许中途闹翻。数据过于缺乏,全然无法预测。
假如我同她在一起,还会伤害她刺激她吗?如原来的妻子所预言的那样,难道凡是同我往来同我相处的女性归终都将在心灵上受到我的伤害吗?难道因为我是个只考虑自己的人而没有资格去喜欢别人吗?
如此思来想去,不由恨不得马上乘机飞往札幌,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数据或许有所不足,但很想向她表白,说自己反正喜欢她。不行!在那之前必须把连接缝清理出来,不能半途而废。否则,由此形成半途而废的习性势必带进下一阶段,致使事物的进展全部笼罩在半途而废的yīn影之中。而这并非我所理想的状态。
问题在于喜喜,是的,喜喜位于一切的核心。她以各种各样的形式企图同我取得联系。从札幌电影院到火奴鲁鲁商业区,她如影子在我眼前一掠而过,并向我传递某种消息。这点显而易见。只是那消息传递得过于隐晦,我无法理解。喜喜到底向我寻求什么呢?
我究竟该怎么办呢?
我知道该怎么办。
等待,等待即可。
静等事态的来临。向来如此。走投无路之时,切勿轻举妄动,只宜静静等待。等待当中肯定有什么发生,有什么降临,只要凝目注视微明之中有何动静即可。这是我从经验中学得的。迟早必有举动,倘有必要,必有举动无疑。
好,那就静等。
每隔几天我便同五反田见面、喝酒、吃饭,如此一来二去,同他见面竟成了一种习惯。每次见面他都为借用我的“雄狮”表示歉意。我说无所谓,不必介意。
“还没把‘奔驰’投到海里吗?”他问。
“遗憾找不出时间。”我说。
我和五反田并坐在酒吧柜台旁喝对汽水的伏特加。他喝的频率比我稍快。
“真的投进去该是相当痛快吧?”他把酒杯轻轻挨在嘴唇上说道。
“大概如释重负。”我说,“不过‘奔驰’没了还不接着就是法拉利!”
“那也如法pào制。”
“法拉利之后是什么呢?”
“什么呢?不过要是如此投个没完,保险公司必然兴师问罪。”
“管它那么多,心胸再放宽一些!反正这一切都是幻想,不过两人借助酒兴胡思乱想而已,不同于你常演的低预算电影。空想无须预算。什么中产阶级忧患意识,忘它一边去好了。丢掉jī毛蒜皮,只管扬眉吐气!兰鲍尔基尼也罢,波尔西也罢,爵加也罢什么也罢,一辆接一辆投进去,用不着顾虑。海又深又大,容纳几千辆没问题。发挥想像力呀,你!”
五反田笑道:“和你谈起来,心里真是慡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