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吾君,现在已经无法抽身了。”小松说,
“有组织的诈骗?你这么一说,也许的确
如此。这么叫大概也不是不行。只不过,这种事你可是从一开始就明白呀。我们当初的目的,不就是要制造出一个半虚构的作家深绘里来哄骗世人吗?对不对?其中当然会牵涉金钱,于是需要一个处理这种事情的有效体系。这可不是儿戏。事已至此,你再说什么‘太吓人了。我不想和这种事情扯上关系。钱我不要啦’,这种做法可行不通啊。想下船的话,应该早一点,在水流还很平缓的时候就下去。现在已经太晚了。而且创办一个公司,名义上也需要凑足一定人数,现在又不能把毫不知情的人拉进来。无论如何也得请你加盟,整件事都是在把你包含在内的前提下运作的。”
天吾开动脑筋,好主意却一个也没有冒出来。
“我有一个问题。”天吾说,“听您的口气,好像戎野老师准备全面参与这个计划,他好像同意创办这家皮包公司,并且担任代表。”
“老师作为深绘里的监护人,对全部情况都表示同意和理解,并且开了绿灯。上次听了你介绍的情况后,我立刻给戎野老师打了电话。老师当然记得我,他好像只是想从你口中听听对我的评价。他感叹你对人的观察很敏锐。关于我,你对老师都说了些什么?”
“戎野老师参与这个计划,到底能从中得到什么东西?我不认为他是为了金钱才这么做。”
“完全正确。他可不是为这几个微不足道的小钱动心的人。”
“那他为什么要参与这项危险的计划?他会得到好处吗?”
“这个我也不清楚。这是个捉摸不透的人。”
“连小松先生您都捉摸不透的话,他可真是深不可测。”
“是啊。”小松说,“表面上看,不过是个寻常的无辜老人,实际上却是个高深莫测的角色。”
“深绘里对这些知道多少?”
“她对幕后的情况一无所知,也没有知道的必要。深绘里信任戎野老师,对你怀有好感。所以我才请你再次帮忙嘛。”
天吾把听筒换到另一只手上。必须设法追上事态的进展。
“可是,戎野老师已经不再
是学者了吧?辞去了大学的教职,书也不写了。”
“是啊,已经和做学问斩断关系了。他本来是个优秀的学者,但对学术世界好像没有特别的依恋。他原本就和权威、组织之类的东西不合,更像一个异类。”
“他现在以什么为职业呢?”
“好像是个股票商。”小松说,“如果嫌股票商这个词太旧,就叫投资顾问好了。从别人那儿筹来充足的资金,进行运作,赚取差额利润。他躲在山上,发出买进或抛售的指令。这人悟性高得惊人,擅长分析信息,创造出了一整套自己的体系。开始只是凭兴趣gān着玩,后来这竟然成了他的本行。情况据说就是这样。在那~行似乎相当有名。有一点可以断言,他绝不缺钱。”
“文化人类学和股票究竟有什么联系,我实在搞不懂。”
“一般而言是没有的。但对他来说有。”
“而且深不可测。”
“完全正确。”
天吾用手指久久地按着太阳xué,然后放弃了努力,说:
“我后天傍晚六点,在新宿那
家咖啡馆和深绘里见面,和她商量如何应付即将到来的记者见面会。这样行了吧?”
“计划是这样。”小松说,“天吾君啊,这会儿你别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只要顺其自然就好了。这样的事,一生中也难得一遇呀。简直是一个华丽的流làng汉小说的世界。不如横下心,好好地享受一下恶的滋味!享受一下在瀑布中漂流!而且,从瀑布顶上摔下去时,就让咱们俩一起痛痛快快地摔下去吧!”
两天后的傍晚,天吾在新宿的咖啡馆中见到了深绘里。她身穿胸形清晰可辨的夏季薄毛衣,配纤细的蓝色牛仔裤。头发又直又长,皮肤光润。周围的男人不时朝她这边偷瞟。
天吾感觉到了这些视线,但深绘里似乎浑然不觉。的确,这样的少女要是摘取了文艺杂志的新人奖,只怕会引起小小的轰动。
深绘里接到了《空气蛹》获得新人奖的通知,已经知道了此事。但她好像并不显得高兴,也没有兴奋的样子。新人奖能不能得到,都无所谓。这是个让人想起夏天的日子,她却要了热可可,而且双手捧着杯子,仿佛无比珍惜似的喝。要举行记者见面会的事,事先没有通知她,但她听后没有任何反应。
“你知道记者见面会是怎么回事吧?”
“记者见面会。”深绘里重复道。
“会有很多报社和杂志社的记者来,向坐在台上的你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还要拍你的照片。弄不好电视台也会来。你们的问答会在全国报道。一个十七岁的女孩获得文艺杂志新人奖是非常罕见的事,在社会上会成为新闻。全体评委一致qiáng烈推举也成了话题,因为这不多见。”
“提问题。”深绘里问。
“他们提问题,你来回答。”
“什么问题。”
“各种各样的问题。关于作品、你自己、私生活、兴趣爱好、今后的计划。如何回答这些问题,最好现在就作准备。”
“为什么。”
“因为这样更安全啊。这样就不至于答不出来,也不会说出招致误解的话。做好一定的准备不会有坏处。就像预先彩排一样。”
深绘里一言不发地喝着可可。然后用一种似乎在说“这种东西我可没兴趣,不过要是你认为有必要的话”的眼神望着天吾。和她的话语相比,她的眼睛有时更为雄辩,至少能说出更多的句子。但不可能只用眼神举行记者见面会。
天吾从提包里拿出纸,摊开,上面写着记者见面会上可能提出的问题。这是天吾前一天晚上花了很久绞尽脑汁做出来的。
“我来提问。你就当我是新闻记者,回答我的问题,好不好?”
深绘里点点头。
“你已经写了很多小说吗?”
“很多。”
“什么时候开始写小说的?”
“很久以前。”
“这样就很好。”天吾说,
“简短回答就行。不用说多余的话。这样就很好。就是说,是请阿蓟帮你记录下来的,是吗?”
深绘里点点头。
“但这个你不要说出来。这是我和你两个人的秘密。”
“这个不说出来。”深绘里说。
“你投稿应征新人奖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会得奖?”
她微微一笑,没有张口。沉默持续着。
“你是不想回答吗?”天吾问道。
“对。”
“很好。不想回答时,你就沉默不语,微微一笑好了。反正是无聊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