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明外史_张恨水【完结】(207)

2019-03-10  作者|标签:张恨水

  报馆里为他们这样乱七八糟竞争,每天要添上一万多份报。再也多印不出来,因为再要多印,就赶不上发行时间了。”任huáng华道:“我说不是?法子已经被人家抢着用去了。真要竞争,非别开生面的gān不可。”说时,脸望着陈huáng孽笑了一笑,说道:

  “有没有别开生面的法子?”陈huáng孽道:“有是有,我是不能办的。”任huáng华见陈huáng孽说话,已经有些松动。便道:“不能办,那也不要紧。你且说出来,我们大家商量商量。”陈huáng孽笑道:“我是一句玩话,当真有什么法子呢。”任huáng华伸头望了一望窗子外面,然后坐到陈huáng孽并排的一张椅子上来。一只手执着陈huáng孽的胳膊,低低的说道:“当然不能让陈先生白帮忙。”陈huáng孽笑道:“你错会了我的意思了,我并不为此。”任huáng华道:“陈先生当然不为此。但是在当选的一方面,怎样能够不酬谢酬谢?多呢,我不敢承担。一百之数,包在我处。”陈huáng孽将身向任huáng华这边就了一就,也低着声音说道:“他们凭着买报竞争,谁也要买几千份报。一千份报,就是三十多块钱。你若是这样办,岂不太便宜了?”说着合着眼睛缝笑道:

  “老哥也是慷他人之慨,何不多出点,《毛诗》一部如何?”任huáng华见他已经开了价钱,这就不是什么难题了。便道:“陈先生有所不知。这都是我和几个朋友凑着办的。梅又芳她哪管这些帐?我只好特别要求,《毛诗》折半罢。”陈huáng孽再三的说,这事责任重大,社长晓得了,是要丢饭碗的。而且这事非疏通印刷工人不行,多少要分些给他们,少了实在办不过来。任huáng华只得又添了五十,共凑成二百元。

  陈huáng孽也不敢再要,免得事情又弄僵了,便答应照办。任huáng华便问,到底用什么法子,可以让梅又芳当选呢。陈huáng孽笑了一笑,说道:“自然有法子,你可不要对人说。”任huáng华道:“陈先生既然帮我的忙,我当然不会和人说。”陈huáng孽道:“也没有别的法子,就是印完了报之后,将这排成了的票版,移了下来,用我们的报纸,专门印他几千张。但是光印这面,不印那面,又不象是报上剪下来的。所以照着报上的样子,也挖了一块广告版下了,把反面完全印好。这样一印,又把剪刀剪了四周。剪出剪刀痕来,就真假难辨了。用这样的票填上名姓,你用许多信封分别寄了来,我们看也不看,扔在票匦里。等到将来开匦,岂不是十拿九稳的当选吗?人家要查弊病,哪里去查?”任huáng华点头称赞不已,连说是好主意。便约定了当天晚上票款两jiāo。这日下午,任huáng华果然七凑八凑,凑了二百块钱,就在晚上送到陈huáng孽家里。陈huáng孽却搬了四五卷纸票子给他。任huáng华道:“这是多少票?”陈huáng孽道:

  “我老实告诉你罢,这些忙jú选的人,哪里会运动几千票,都是虚张声势罢了。据我今日切实打听,他们每人不过几百票罢了。都是靠着托朋友们,你买几份报,我买几份报,每日凑合个几十票。谁人弄的票多,自己都没有把握,至于拿钱出来买几千份报,哪有这种魄力?你这里是一千五百票,比他们至少要多出一半来,你还怕不当选吗?”任huáng华一想,这倒上了他一个当。若是买一千五百份报,那也不过花五六十块钱,如今要贪便宜,倒多弄出好几倍来了。但事已做了,后悔也不成,只得拿了票回去照办。

  转眼五天,已经过去,这jú榜就快发表了。任huáng华家里,本来还有几个钱,中学毕业以后,没gān别的什么,专门在外面玩,所以有的是闲工夫。他知道坤伶皇后一定是梅又芳的。趁着还没有发表,就商量盛典。大家议论一阵,定了几个办法,一,发表后的第三天,宣告就职。这天烦梅又芳演一出《墓中生太子》,让她去那个皇后。二,这天大捧一下,定四排座,包它几个包厢。三,送花篮匾额。四,晚上在梅又芳家里吃酒打牌。任huáng华认为都可行。只是《墓中生太子》那出戏,太不吉利些,恐怕梅又芳嫌丧气。于是把第一条改了。改为《贵妃醉酒》,《麻姑献寿》,《嫦娥奔月》三出戏,让梅又芳自挑一出。议论已定,大家分途去办。他们这一班人里面,差不多都是大少爷班子,花钱的事,自然不算什么。任huáng华还怕那天不能十分热闹,又写了两封信到天津去,过两个同志来。一个是前故督军殷石荣的儿子殷小石。一个是前海关监督金道平的儿子金大鹤。这两个人真是逸少班头公子领袖,都因为父亲病故未久,熟人太多,在北京不便游玩,每人带了万把块钱,到上海去住几时。不料没到两个月,钱就花光。倒是一个人带了一个jì女北上。一来在服中,不便讨姨少奶。二来在南方,钱花光了,也没有讨论到嫁娶一层。不过彼此相好,把她们带着北上玩玩罢了。到了天津,住下来了,已是一月,这时任huáng华想起他来了,所以特意写信去请。一面在北京分途去接洽一班玩友,以便到时好全体出发。

  又过了两天,正阳报上的jú榜,已发表了。梅又芳以九百八十一票,得了皇后。

  秋叶香以五百票得了公爵。晚香玉以四百八十票得了侯爵。金竹君只有四百二十票,只好算伯爵了。此外子爵是小珊瑚,男爵是吴芝芬。这张榜一发,舆论大哗。以为晚香玉得了侯爵,那还有可说。梅又芳居然当选皇后,这实在是出乎人情以外的事。

  但是捧梅又芳的人,这天却是个个欢喜。任huáng华向来是十二点钟才起来的,这天八点多钟就醒了。一睁开眼睛,便叫着听差问道:“报来了没有?”听差的将报送上,他坐在棉被头上,赶快就把正阳报第二张打开。那心里正是有些摇摇不定,生怕落了选。等到一眼看见,jú榜下面第一名就是梅又芳,心里才把一块石头落下,而这时朋友的电话,也是不断的来,都是报告梅又芳当选的。任huáng华索性不睡了,便在九点多钟,起了一个早,把所有几个亲信的朋友,都请到家里来。李星援孟北海而外,还有皮日新路尚仁孔jú屏麻一振四位。他们都是起chuáng洗脸梳头以后,不久就来的。所以任huáng华的小小一间屋里,被雪花膏生发油的两股气味,弥漫四周。那皮日新年纪最小,不过十七八岁,穿一件绿哔叽的驼绒袍,海绒紧身坎肩,最是漂亮。

  麻一振是个喜欢热闹的人。走上前,拦腰一把将皮日新抱住。把他高的鼻子,伸到皮日新脸上,乱碰乱嗅。皮日新两手一推,说道:“老麻,你总是这样动手动脚的,下流极了。下次你倘再要动手动脚,我就恼了。”路尚仁道:“也难怪老麻捉你开玩笑,你弄得太漂亮了。据我猜,今天穿得这花蝴蝶似的,少不了要到翠宝那里去露一露。带我襄个边儿,行不行?”一提到翠宝,皮日新禁不住就要笑。说道:

  “现在还是早上,怎样就提到晚上的事?”孔jú屏道:“翠宝那东西全是一张嘴好,早就许我一双毛绳鞋,到如今还没有送我。”皮日新道:“凭什么许送你毛绳鞋?”

  孔jú屏道:“捧下车,我没输两百多块吗?”皮日新道:“这是过节的事,你一辈子还记得呢。”孟北海道:“喂!这是主人翁请你们来谈jú选的,不是请你们来谈嫖经的。把这话暂且放下,行不行?”大家这才停止争论,听孟北海说话,孟北海道:“现在对梅又芳那天就职的事,样样都有。就是差一件,那就职的通电,还没有预备,怎么办呢?这种通电,要做得好一点,非四六文不可。”李星搓道:“是呀,那是就她一方面说。在我们芳社里,还应该上个劝进表呢。这个在报上发表了,她就好根据我们的劝进表,发表通电。”大家听说,一致赞成。任huáng华道:“这个今天下午就要才好。因为做得了可以送到正阳报去。”李星槎道:“huáng华这话不错,是要特别加快。而且这篇东西,总要做得堂皇富丽才好。”大家都认很是。任huáng华道:“这个我很外行,哪位做一做?”这一问不打紧,大家都默默无言,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孟北海道:“我有一个熟人,从前做过书启师爷,四六例很在行。现在没有做事情,只是当一名穷录事。只要我们给个块把两块钱,他就肯做了。这个时候,他还没上衙门,可以去找他。”任huáng华道:“既然有这个人,好极了,你就去找他罢。”说着马上在身上掏出两块钱,jiāo给孟北海道:“烦你就去一趟,我们在这里等你的回信。”孟北海就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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