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天津守孝,昨天才来呢。”伙计道:“三爷现在来了,大概要玩一两个月,不能就走。多照顾我们一点。”殷小石道:“那也瞧高兴罢。”一面说话,一面就要了纸笔,开了一张字条给伙计道:“你叫赵老板快来,金大爷在这里等着呢。”金大鹤一把将字条抢回来便道:“又惹她做什么?我来了就没有让她知道。”殷小石皱眉道:“这又算什么呢?来了没有别的,无非叫你上她家去。你能说从此以后,就不和她会面吗?若是要和她会面,这种要求,她总是有的。”金大鹤道:“我就让她来,你呢?”殷小石道:“当然我不能一个人在这里,你等一会儿,自然有人来就是了。”金大鹤见他这样说,只得把条子jiāo给伙计,让他去打电话。
不多一会儿,果然听见门外有女子的声说道:“是这儿吗?”说时,门帘子掀起一角,一个女孩子,伸进半截身子来望了一望,口里说,“哪儿呀?”一眼看见段小石弯着腰伏在人身后,她便微微一跳,跳进门来。说道:“我瞧见了,你那衣服我认得哩。”殷小石这才笑着坐起来,将身子问了一闪,拖出一个小方凳子来,用手拍着道:“在这里坐。”那女孩子当真就由人丛中挤了过去。殷小石给大家介绍道:“这是谢老板,小珊瑚就是她。”然后又将桌上的人,一一介绍。这些人因为她也是有微名的坤角,都认得她。小珊瑚对于座上这些人,却只认得一个金大鹤。
孟北海正坐在她的下手,见她梳着一条溜光的辫子,额顶覆发之上,插着一朵珠花。
身上穿一件印度红的袍子,大襟挂着朵湖色绸花,脖子上悬了把金锁。她年纪不过十六七岁,圆圆的脸,略微扑了一点浅色的胭脂在两腮之上,憨态可掬。觉得她和别个坤伶,又别具一种风味。心想,要捧角,就该捧这种人,她才是天真烂漫,没有习气的呢。小珊瑚望着孟北海道:“你gān吗老瞧着我呀?”殷小石便替他说道:
“因为你长得好看。”小珊瑚身子微微往上一升,笑道:“要看,敞开来让你们看。”
殷小石道:“如此,我便看上几看。”说时,将头偏着,对小珊瑚凝视,于是满座的人都鼓掌叫起好来。李星搓道:“好,唱得好《美龙镇》。”小珊瑚把眼睛对满座一睃,说道:“瞧你们这班耍骨头。”“哟!谁是耍骨头呀?”就在这声音中,走进来两个女子,一个是梅又芳,一个是殷小石捧的坤角赵吟鸾。殷小石道:“我发起欢迎皇后,赞成的鼓掌。”一声未了,劈劈啪啪,又鼓起掌来。殷小石道:
“光是鼓掌,那还不恭敬,我们要每人敬一钟下马杯。”说毕他斟满一杯酒,就要送到梅又芳面前来。梅又芳知道殷小石是个公子班头儿,是不能得罪的。笑道:
“三爷,我还没有坐下来呢,你就和我开玩笑”。殷小石道:“这叫下马杯,是要进门就喝的。坐下来了,那就不能说是下马杯了。”梅又芳笑道:“那末,我要求诸位先生一桩事,诸位几杯,就由三爷这一杯代表罢。我一喝酒,嗓子就不够用的,我实在不敢喝。”大家虽知道梅又芳是推辞的话,但是人家gān的是卖嗓子脸子的行当,就不敢相bī太甚。说道:“那也好,不过要有相当的条件。”梅又芳道:“什么条件,诸位请说。”李星搓道:“对我们每人叫一声哥哥。”金大鹤连忙道:
“不!这个条件,我不同意。”殷小石指着小珊瑚道:“你怕小妹妹不乐吗?”金大鹤道:“不是别的,这个条件,太容易了,她一定办得到的。回头到那儿去了,我要她恭恭敬敬,给我烧几口烟。”明秋谷道:“何必呢,就让人家给我们唱两个小调儿,大家都听听,好多了。”他们在这里商议条件,梅又芳却不耐烦去细听。
将殷小石手上的酒杯子,拿了过来,咕嘟一下喝gān,对大家一照酒杯,说道:“gān!
你们不论有什么条件,我都承认了;反正不能拿我吃下去。”说时,走到任huáng华身边,扶着他的肩膀说:“借光,让我坐下去。咱们总算要好的,我应当让你靠着。”
殷小石竖起一个大拇指对梅又芳道:“好的!我佩服你真gān脆。”梅又芳道:“不gān脆,你们也是要这样办的呀。”说着便对赵吟鸾道:“你也gān脆一点,就在三爷那里坐下。”赵吟鸾没有梅又芳那样慡直,不说呢,她还可以含糊在段小石身边坐下。这一说明,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别拿我开心罢。”殷小石扯着她旗袍的衫袖,说道:“你就坐下罢,要什么紧呢。”赵吟鸾抽出手绢捂着嘴,将身子扭了一扭说:“别闹了。”说完这一声,也就随身坐下。
这一席上,加入了三位女宾,立刻热闹了。说是说,笑是笑,闹成一片。明秋谷对梅又芳道:“你倒在这儿乐,同兴堂还有许多客在那里等着你呢。”梅又芳笑道:“不要紧,我有妈在那里代表。”殷小石笑道:“这孩子说话,真不留心。你妈怎能当你的代表?”梅又芳把嘴一撇道:“这可是你,是别人我可要骂了。”金大鹤笑道:“要是我呢,也要骂的吗?”梅又芳道:“没准,也许骂呢。”金大鹤道:“若是他说了呢?”说着,把手一指任huáng华。梅又芳道:“你这种人,真是死心眼儿。我不和你说了。”正说到这里,恰好梅又芳的妈打电话来催,她借着机会,就往同兴堂去了。这里大家一面吃酒,就谈到上永平饭店的话。小珊瑚并没有喝酒,脸涨得通红。过了一会儿,便对金大鹤道:“我出来的时候,我妈不在家,我出来许久,我要回去了。”金大鹤手里拿起酒杯子喝酒,没有作声。殷小石道:“回去?
在座的人,一个也不许散。”小珊瑚鼓着嘴,用手拨弄筷子头,低低声音说道:
“回去晚了,人家可是要挨骂的。”殷小石道:“不要紧,你妈要说什么话,有我负责。大不了,叫金大爷和你打一场牌,什么事也解决了。”小珊瑚本人心里,何尝不愿意和他们在一处玩。不过自己妈有条约的,出门是可以出门,不许上饭店上旅馆。金大鹤上次在饭店里打电话来叫去,没有去成,反挨了两耳巴子,彼此感情也弄决裂了。因为金大鹤,是有钱的少爷,弄决裂了,倒怪可借的。所以今天一接电话,她妈就叫来,好恢复感情。来了说是吃饭,而今又说是上永平饭店,分明成心冤人。这一去,回家怎能没有问题?但是不去吧,一来怕得罪人,二来想去玩玩也好。心里计划不定,就没敢十分说什么,心想等吃完了饭再说,何必先走呢。一会儿,饭吃完了,大家纷纷的就走。金大鹤执着小珊瑚的手道:“你是坐自己车来的,还是雇车来的?”小珊瑚道:“车夫病了,雇车来的。”金大鹤道:“好极了,坐我的车,一块儿去罢。”任huáng华笑道:“大爷,她的车夫不来,为什么好到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