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了,许是她要藉口会里经费支绌,请我们捐款,或者要我们在报上和她鼓chuī,也未可知。”都在大悔此来上当。厉白接上说道:“我为什么事要求诸位援助呢?
这句话,说来也长,我现在简单的报告诸位。不是别的什么事,就是我的未婚夫,被人引诱,现在不认我了。”说到这里,嗓音就硬了。那些来宾,高高兴兴而来,以为厉白必有一番大议论,不料说了出来,原来是这一回事。大家打一个照面,不好做声,顿时桌子底下,却好像打无线电一样,你敲敲我的腿,我敲敲你的腿,忙个不了。厉白接上说道,“我的未婚夫是谁?大概在座的人,也有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今日我正式宣布出来,他姓李,名字叫做吟雨,本来是我一个同学。我看见他很好,就和他订jiāo为友。这是两性恋爱的初步,诸君不少个中人,当然是知道的。”这句话说完,当时就一阵鼓掌。厉白又接上说道:“从此以后,我们感情逐日进步,就有了婚约。近来我们为合作办事便利起见,并且住在一个旅馆里。无论如何,我们有了夫妇的关系,是很明白的了。不想我们会里,有一个秦漱石女士,她竟做这样不道德的事情,实行勾引我的未婚夫。其初我以为他们不过jīng神上的结合,还没有肉体上的关系,谁知前几天晚上,密斯脱李却有一晚上没回来,我就有点疑心。到了第二天一早,他才走了回来,就告诉我说有一桩急事,要十块钱用,叫我借给他。我说:‘你昨天晚上,准是闹了什么岔子吧?钱是有,你必须说出用途来,我才能拿出来。’这句话,我原出之无心,以为他或者在外面赌钱输急了,借了人家的钱,等着要还。谁知他听了这句话,涨得满面通红,赌咒发誓的说:
‘一点儿岔子也没有,因为有朋友住在旅馆里,要上天津去,却因为欠了账,走不脱身,清早找了我去,gān托我,万托我,请我替他找十块钱。我想别处去张罗,也来不及,所以回来请你通融一下。’我就说:‘你昨晚住在哪儿?’他说:‘住在朋友家里。’我说:‘住旅馆的人,也认得这位朋友吗?’他说:‘不认得。’我说:‘这就不对了,住旅馆的那个人,既然不认得你那位朋友,何以知道你住在他家里,一清早就来找你?’他见我如此说,分辩不过来,只得笑着说:‘老实告诉你,我也住在旅馆里,怕你疑惑我,所以我这样绕弯儿告诉你。’我听了点点头,便拿出十块钱来。他正要伸手来接,我说:‘慢点,你这话靠不住,你要告诉我,是哪家旅馆,多少号房间,我才能给你。’他也没有思索,一口气说出来,是明星旅馆二十四号。他说完了,我不动声色,将钱jiāo给他,他匆匆忙忙就走了。我等他出门之后,马上跟了出去,雇了一辆车一直就上明星旅馆。到了旅馆里,我一问茶房,二十四号有没有一位李先生住在这里?茶房对我看了一看,就说:‘不错,可是带了太太的?’我说那就对了,茶房便引我走到二十四号房间门口。我在外面,就听见密斯脱李的笑声,推门进去一看,他正和秦漱石女士坐在一处说笑。密斯脱李见了我来,脸上像漆了朱砂一样,说不出话来。到后来他反恼羞成怒,质问我追来做什么。当时就是活菩萨也忍耐不住,是我和他两人吵了一顿,方才回家。谁知密斯脱李就此变了心,由前日起,就搬着走了,和我脱离关系。诸位都是舆论界的明星,向来主张公道的。秦漱石这样卖友,李吟雨这样的赖婚,实在是学界的败类,情场的蟊贼,望诸位对我加以援助,一致声讨。”说着嗓子就一埂,扑扑簌簌掉下泪来,脸上擦的那层粉,被眼泪洗着,现出一条条的紫痕。加上她的蓬头和那一身浅灰衣裙,活像一个小寡妇。在场的人,都十分可怜她。厉白将话说完,对在场的新闻记者,深深的一鞠躬,满大餐桌上,劈劈啪啪,又是一阵鼓掌。大家用了一些茶点,各自散去。厉白觉得今天所来到的新闻记者,对她的感情,都还不错,心里比较舒服一点。
厉白雇了车子,自回共和饭店来。茶房开了房门。走进房去,室迩人遐,心里又生了许多感触。觉得这些男子汉,他对于女子,是专门以貌取人的。你若脸子生得不好,就挖心给他也是没用。掩上房门,坐在桌于边,呆呆的想。这时,暮秋天气,院子里的葡萄藤,早已收拾gān净,只剩一所空架子。瑟瑟的西风chuī了过来,越发觉得院子空落落的。厉白的房间,和这院子,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纸上有几个指头大的小窟窿,风在眼里chuī了进来,屋子里增了许多寒气。屋顶上,悬着的那盏电灯,微微的有点摆动。却也奇怪,觉得它的光,今夜都是惨白的。再一看,砚池是gān的,茶壶是冰冷的,满屋子都显得冷清清的。厉白坐在桌子边,正对着一面梳头镜子,想起这一次烫火发,还是李吟雨帮着烫的。不料他的温存体贴,全是欺骗我的,自己一味疾心想和他结婚,供给他的衣食,真是冤透了。这一伤心,不由得又掉下泪来。刚才在会场上流泪,伯把粉洗去了,不能不忍住一点。现在反正要睡觉了,不必顾虑,就伏在桌子上,尽量的一哭,足足有一个钟头。虽然没有哭出声来,眼泪抛珠似的流了出来,把脸上的粉洗个gān净,一照镜子,脸huánghuáng的,眼睛泡也有一点儿肿。正在凝神,猛然间,壁上的时钟,当当响了二下,想道:“时候不早了,去睡罢!我们江西人有一句话,三只脚jī公找不到,两只脚老公要几多!
这样忘恩负义的人,我还想他做什么?他虽然用了我几个钱,他也小小心心陪着我住了许久,我也不上当。我还有许多正经事没有做,何必为这点小事烦恼。”想毕,脱了衣裳,就去睡觉。
到了次日,厉白起来,想起庞总长那里,几回前去,他都不在家。今天不如趁个早,前去碰碰看。主意打定,她便换了两件朴实点的衣服,重新擦了雪花膏,照照镜子,衣服穿得端正了,然后才雇了一乘车于,往庞总长家里来。这天庞总长正为有特别阁议,一早就走了,厉白又扑个空,好不烦恼c心里想道:“他每天下午,总要到部里去的,我到部里去找他罢。我虽然是求差事,和别人不同。别人要做官,无非是想弄两个钱,我们做官,却是为女界参政运动作先锋,是正大光明的行为,犯不着瞒人。就是到部里去找他,他要嫌太过于公开,我还要把这番话教训他一番呢。”她自思自想,很觉不错。到下午三点钟,她果然一直到衙门里来会庞总长。
走到门房,她掏出一张名片jiāo给号房道:“我要会你们总长。”号房接过名片一看,上面写着女子改造会会长,北京学生同盟会gān事,爱社总gān事,各团体联合会jiāo际员,妇女周刊社编辑,旅京赣省青年会gān事,水灾急赈会会员。还有几行名目,号房也来不及看,心想她多少有点来头,我且替她上去回一声。便请厉白在接待室里坐着稍等一等,自己便拿了片子,直送到总长室里去。
庞总长接过名片一看,把眉毛皱了一皱。摇摇头,噗哧的一声又笑了。便吩咐茶房,对面屋于秘书室里,把舒九成秘书请了过来。舒九成来了,庞爱山将片子递给他,笑着说道:“这个女学生真是荒谬绝伦。她并没有经过人介绍,前次曾找到我家里去过一次,见面之后,她就找我要差事。我说:‘我那里并没有女职员,这却是无法安置,你们年轻,还是安心读书罢。’她却老师长,老师短,叫个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