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明外史_张恨水【完结】(54)

2019-03-10  作者|标签:张恨水

  伸手难打笑脸人,叫得我实在没法申斥她。只好说:‘你暂时回去罢,若是少学费使,我可以替你想点法子。’她才走了。以后她就常常来找我,麻烦透了。”舒九成道:“总长怎么是她的老师?”庞爱山笑道:“我哪里有这样的学生!只因那华国大学,我也是个董事,她就硬派我是她的老师了。这回来,大概又是来找差事。

  你可以去见她,看她说些什么。”

  舒九成答应着去了,便在会客厅里等着,吩咐茶房请厉白。厉白来了,遥遥的看见舒九成,两脚并立,两手jiāo叉在胸面前,放出娇滴滴的声音,口里叫着老师,便弯着腰深深的鞠了一个躬。等到走进来一看,并不是总长,方才觉得刚才过于冒失,不觉脸上一红。舒九成便用手指着椅子道:“请坐!请坐!”厉白坐下,先问道:“你先生贵姓?”舒九成道:“姓舒。”厉白道:“鄙人有点事,要见庞老师,请舒先生代达一声。”舒九成道:“总长事情很忙,没有工夫见客,女士有什么话,兄弟可以转达。”厉白道:“这个我是知道的。”说到这里微微露出一点笑容。又说道:“我和总长有师生之谊,不应该以普通来宾相待,要亲自接见才是。就是鄙人错了,当面教训一顿,那也不要紧。如今派人出来代见,好像生疏了许多似的。

  舒先生以为如何?”舒九成道:“总长实在有事,不能出来。厉先生有什么话,尽管告诉鄙人,由鄙人转达也是一样的。”厉白听见他这样说,这庞总长大概是不能出来的。便道:“也没有别事。前几次会见总长,曾当面依允我,给我一点事做。

  现在相隔许多日子,并未看见发表。恐怕总长事多,把这件事忘了,特意来见总长,恳请栽培。鄙人虽然程度幼稚,不瞒舒先生说,国立私立大学的学生,认得很多。

  在学生会里,他们很尊重我的话,关于调停学cháo这个问题,我多少可以替总长出点力。”舒九成道:“厉先生的话,总长也曾和我说过。不过各机关现在都没有女职员,我们似乎不好开这个例。”厉白笑道:“舒先生对于世界上女子参政运动这桩事,未免太不留意了。英国美国,不去说它,就是中国广东湖南,早有女议员了。

  再要说到北京,家父衙门里就有我一个差事。”舒九成道:“令尊是在哪个机关?”

  厉白觉得这话,说得太冒昧了,脸上一红,很为踌躇。停了一会,低头看着地下说道:“不是鄙人亲生的父亲,是义父衙门里。”舒九成微微的笑了一笑,说道:

  “先生这样说,我倒想起一桩事来,仿佛在哪个报副张上看见,说中外会议办事处,有一个女职员,这女职员就是督办的gān小姐。难道这gān小姐,就是厉先生吗?”这一句话,似乎问得唐突一点,厉白有点难堪了。她的答复,倒值得研究。看她如何答复。便在下回。

  第十五回 沦落相逢沾泥同惜絮 缠绵示意解渴暗分柑却说舒九成一问之下,厉白竟毫不为难,从从容容答道:“是的。鄙人以为这种事,并没有什么不能告诉人的地方。因为他是我的老师,师父原是一样大,加之他又是我敬爱的,所以我为表示我的诚意起见,就直截了当,拜他老人家为义父,其实和求差事这个问题,原是截然两事。这些没有世界眼光的报纸,要破坏女子参政,蹂躏女权,所以说些刻薄话,存心破坏我们的名誉,哪能把他们的话作标准呢!”

  舒九成道:“女士这番高论,我极佩服。不过敝部却非中外会议临时机关可比,非经政府许可,不能任用女职员的。”厉白道:“这一层我也明白。但是鄙人不一定要到部办事,只要总长发出一封聘函,聘请我做顾问一类名誉职,那就行了。”舒九成道:“这桩事,兄弟不能负责答复,回头一定把这些话转庞总长。”厉白对舒九成瞅了一眼,取出手绢来,捂着嘴笑道:“那末,这桩事,我就完全拜托舒秘书了。总长倘若还有什么顾虑的时候,还要请舒公替我chuī嘘才好。”舒九成道:“倘有能帮忙的地方,兄弟没有不帮忙的,这个可以请女士放心。”厉白道:“那我感谢不浅。舒公公事很忙,我不便在这里打搅,改日再会罢。”说毕,深深的一鞠躬,这才走了。舒九成把这一番话告诉庞爱山,他当然置之一笑。

  舒九成走回秘书室,茶房回说,有位杨杏园先生打电话来,请舒秘书有话说。

  舒九成道:“你可以回个电话,请杨先生不要走,说我马上就来。”茶房答应着去了。这时,已经六点钟了,应该散值,舒九成坐了马车,便往皖中会馆来。一进左边小院,那老gān横空的槐树,映着雪白的地,有许多枝枝桠桠的影子,不觉已是夜色朦胧了。他掀开正屋的棉布帘子进去,只觉一阵香味,扑鼻而来。一看时,灯点的通亮,洋炉子里的火,也烧得熊熊的。茶几上、桌上,高高低低放了几盆梅花,书桌上两个古瓷盘子,盛了一盘木瓜,一盘佛手,这几样东西,被暖气一烘,就香浓满屋。再一看里面屋子里,桌上墨盒打开,压住一张纸,笔却架在墨盒上。桌上茶壶边,斟了半杯浓茶,已经冰冷了,却看不见人。再回头往chuáng上一看时,杨杏园正和衣横睡在chuáng上,扯了半边棉被,盖着上半身。舒九成也不去惊动他,走到桌子边,移开墨盒,拿起那张白纸一看,歪歪斜斜,行书带草,却是几首诗。上面写的是:

  短屏移却小堂虚,焚了沉檀扫蠹鱼。

  茶灶药炉生活里,诗,:瘦损病相如。

  醉后题诗半未成,隔帘霜月冷清清,

  促炉无计消长夜,闲听铜壶煮茗声。

  窗前积雪堆huáng叶,屋角清霜映月华。

  舒九成不觉失声道:“起得好。”杨杏园正睡得模模糊糊的,听见有人说话,一掀被条爬了起来,见是舒九成,笑道:“啊呀,客人进来了,我一点还不知道,对不住!对不住!”舒九成笑道:“你还有工夫作诗?”杨杏园道:“哪里是作诗,也是不得已。”舒九成道:“作诗,有不得已的,这却奇了。”杨杏园道:“你有所不知,因为我在报馆里,已经改编副张,好的稿子总是不够,所以自己作点稿子凑数。”舒九成道:“我不知道已改编副张,我要知道,早就来找你了。”杨杏园道:“为这个事,我正要答复你,你昨天写信请我帮忙的话,我是敬谢不敏。”舒九成道:“你现在改编副张,晚上没有事了,正好弄个报馆的兼差,为什么不gān?”

  杨杏园道:“夜里的生活,我实在gān怕了。所以我弄了编副张这个好缺,才逃出难关,哪里又有钻进去的道理。”舒九成道:“你就是不gān,看在朋友的份上,也得帮我的忙。”杨杏园道:“你那一张报,除你之外,还有三个助手,不说用通信社的稿于,就是各人自编自写也勉qiáng够了,还要找人做什么”?舒九成道:“你哪里知道,那三个助手,说起来是大学生,其实都是银样蜡枪头。拿一段通信社的稿子给他,他拿在手里,横看直看,看了半天,踌躇一会,拿起笔来要编,又重新放下。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54/335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