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明外史_张恨水【完结】(98)

2019-03-10  作者|标签:张恨水

  陶英臣还要往下申辩,外面已经在摇吃饭的铃,只得丢下不说,出去吃饭。

  吃过饭之后,陶英臣找着赵钿,又想继续的争论先前那一段话,只见苏飞鸿和她的爱人汪兴汉,正拦着赵钿在门口说话。他就挤了上去,听她说些什么。苏飞鸿道:“今天是礼拜五,明天晚上又要演戏了。你明天可别请假回家,要不然,那个生角要换一个人我就不演。”说时她望着汪兴汉等他回话。汪兴汉道:“你不要我回去,我就不回去。”赵钿听了,对陶英臣瞅了一眼,说道:“你瞧!密斯脱汪就不像你那样喜欢qiáng辩。”苏飞鸿听了这话,脸上现出很得意的样子。却笑着对赵钿道:“密斯脱陶他还不听你的话吗?你们的事,我都知道。”赵钿道:“知道就知道,怕什么?异性的朋友,为着证实恋爱,发生一点关系,那也很正常的。你就是这样解放不透彻,总不肯明白表示态度,你不信,我给一点你看看。”陶英臣道:

  “小点声音罢!这里人多着啦。”赵钿道:“你少做声,我爱和谁恋爱,就和谁恋爱,你若是怕事,同学有的是……”陶英臣道:“得了,得了!”苏飞鸿也笑道:

  “这孩子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又发生了神经病。”说毕,转身走了。汪兴汉一声不言语,也在后面跟着,走到苏飞鸿屋子里去。苏飞鸿一回头,看见汪兴汉,眯着眼睛一笑,低低的问道:“你这时候,跟了来做什么?”汪兴汉笑道:“什么也不为,就是来陪你,省得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发闷。”苏飞鸿听了这话,说了句“瞎扯”,也就没有再说别的什么。汪兴汉坐在椅子上,便找出许多话来说,慢慢的由功课谈到演戏,再又由戏谈到爱情问题。汪兴汉问道:“你说这异性的恋爱,和异性的社jiāo,究竟是一件事,还是两件事?”苏飞鸿道:“自然是两件事。”汪兴汉道:

  “那末,男女jiāo朋友,有不杂一点恋爱意味在内的吗?”苏飞鸿道:“由我看来,这样的人很多,不过你们男子,对于异性的朋友,十九都怀着野心罢了。”汪兴汉听了这话,沉默了一会,又笑了一笑。苏飞鸿道:“你怎样不说话了?”汪兴汉道:

  “你这话说得太厉害,我还说什么?”苏飞鸿道:“这样说,你是自己已经承认有野心了。”汪兴汉笑道:“你怎么口口声声说人家有野心?”苏飞鸿道:“老实说,我这话也有分别的,够得上谈恋爱的资格,那才能谈恋爱,够不上谈恋爱,勉qiáng要谈恋爱,那就是怀着野心。”汪兴汉回头一看,屋子外面,并没有人,然后说道:

  “譬方你和我,照你所说,应该属于哪一类?”苏飞鸿用手指着鼻子,把头一偏道:

  “不是我自chuī的话,这班同学,谁都想和我谈这个问题,我都不放在眼里,你呢,眼面前也不配把这话来问我,过了些时再说。”汪兴汉道:“回回和你说到这桩事,你总是这样不即不离的,我今天非要问你一个实在不可。”说着扯住苏飞鸿的衫袖,两眼含着两包眼泪,恨不得要哭出来。说道:“密斯苏,你必定要告诉我一句实在的话,我的心已经掏给你了。”说着挨着苏飞鸿的身子,跪了下去,直挺挺的跪在她面前。苏飞鸿笑道:“傻瓜!这又不是戏台,要你在这里做戏。”汪兴汉道:

  “你不答应,我今天在这里跪一晚,也不起来。”苏飞鸿笑道:“傻孩子,你起来罢!”汪兴汉道:“你答应不答应?”苏飞鸿笑道:“是罢!你起来罢。”汪兴汉听见她这样说,完全是允许了,便牵着苏飞鸿的手,站了起来。苏飞鸿道:“你哪里这样傻?”汪兴汉道:“不是我傻,实在是你的嘴太紧了,说起话来,两个人不觉得又亲密许多。”苏飞鸿道:“我的心,早已允许你了。实在用不着你这么和我要求,要不然,第一个密斯脱刘,在万牲园向我求婚,第二个密斯脱李,在游艺园和我求婚,都比你还恳切十倍,我不为着你,早答应人家了。此外第三个就是密斯脱张,天天请我上真光看电影,华美家吃大菜,都为的是这个问题。第四个是密斯脱王,我这里还有好几封信呢。等我来想一想,第五个是谁?”说着,把手扶着脸,凝神想了一想。接上笑道:“大概是密斯脱何吧?此外还有密斯脱赵,密斯脱陈,密斯脱袁,都是野心者之一。”汪兴汉道:“那都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笑得很!”

  苏飞鸿正色道:“那也不见得!你以为你就不是癞蛤蟆吗?这几个人,我为着中国的礼制,形式上不能和他结婚,jīng神上可是也应当允许他结一次婚。中国的礼制,就是这样不平等,男的可以爱上许多人,女的就只许爱上一个,极没有理由。老实告诉你,你也不过是癞蛤蟆里走幸运的第一个,所以我先和你结婚。你以为真爱我,我也真爱你,你要爱上别人,我马上也就找一个人去爱,这是很公平的办法。”汪兴汉听了苏飞鸿一番话,只是笑,说道:“这个你放心,我决不能有不平等待遇,就是你和密斯脱刘他们作jīng神上的结合,我也很赞成,免得他们有失恋的痛苦。”

  苏飞鸿听见他这样说,却又笑道:“你不起酸素作用吗?”汪兴汉道:“那你就把我看得太顽固了,在这种社jiāo公开的日子,哪里能禁止男女jiāo朋友?不过你说和他们是jīng神上的结合。那末,我们两人的结合,应该进一步,还有形式上的结合了。

  请问这形式上的结合,从哪一天开始?”苏飞鸿笑道:“反正有那一天。”说着伸了一个懒腰,便倒在自己的chuáng上去睡觉。汪兴汉道:“我也知道有那么一天,但是……”

  说着也追了过来,坐在chuáng上,扯着苏飞鸿的衣服,要问这句话。苏飞鸿一翻身坐了起来,笑道:“你别胡闹,好好的坐一刻儿,不然,我就轰你出去。”汪兴汉听了这话,当真离开chuáng,坐到旁边一张椅子上去,规规矩矩的坐着,一句话不说。苏飞鸿看见他这个样子,又一伸手把汪兴汉的脸拧了一把,笑道:“可便宜了你。”汪兴汉轻轻的道:“我给老妈子几个钱,叫她别嚷。”苏飞鸿道:“怕什么?你只管在这里坐着。”这时已经是八点多钟,天早黑了,屋里电灯已亮。他们两人依旧说一阵笑一阵,牵连不断。伺候这个寝室的老妈子,进来好几回,虽然知道他们男女同学玩笑惯了的,可是看着苏飞鸿和汪兴汉的情形,和往日大不相同,也就不很敢离开,老是在屋子外面走来走去。一会儿到了九点半钟,这女寝室的总院子门,应该关上了,老妈子看见汪兴汉还没有出去的意思,便走进来对苏飞鸿道:“苏小姐,快关院子门了,让汪先生出去罢。”苏飞鸿把脸一板道:“不!”老妈子一看苏飞鸿的脸色,一点笑容没有,哪里敢说第二句话。苏飞鸿道:“我这里没你的事,你出去罢。”老妈子听了这话只得退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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