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曼回到舞女座上,回想到计chūn这样年少,而用钱又是那样挥霍,有这样的机会,似乎也不可失掉。于是就悄悄地走到电话室里,向情美家打电话去。果然的,叫了十几分钟的电话,不听到一点回音。小曼这才信着计chūn的话不假,就算是假的,自己打过了这遍电话,也就对得住她们了。
小曼回来之后,二次和计chūn合舞。计chūn又提到今晚无处安身的话。小曼笑道:“隔壁就是旅馆,你不会开房间去。”计chūn笑道:“你不能陪我去吗?”小曼道:“你不知道带舞女住旅馆,那是要犯法的吗?”计chūn笑道:“这样夜深,警察还会去查房间吗?那也未免太多事了!多给茶房两个钱,他自然会同我们遮盖过去。”小曼瞅了他一眼道:“看你小小年纪,你倒是什么都懂,这都是情美这班女朋友把你教坏了的吧!”计chūn笑道:“她倒是没有教我做坏事。”小曼道:“谁教过你做坏事?”计chūn笑道:“回头我可以详细告诉你。”小曼点着头微笑道:“哼!我倒是要审问审问你。”
两个人谈着话,又合跳了两次舞。因为上半夜两人同看戏的,都感到疲倦。到了三点钟,小曼先就离开了舞场了。不到十分钟,接着计chūn也就走了。他们这样不知天高地低的少年,只顾眼前。计chūn所说要详细告诉小曼的话,少不得总是要告诉她的。小曼详详细细地问,他自然也就详详细细地说出来了。
这舞场隔壁,就是一家中央饭店。在次日下午两点钟的时候,小曼脸上huánghuáng的,蓬着头发,紧裹着斗篷,由饭店大门口出来,坐人力车而去。这饭店某号房间里,计chūn一人坐在沙发上喝着茶,心里想着:倘然今生一生,都是这样地过去,那倒也快活。不过这件事最好不让情美晓得,那就更有兴趣了。
他想着出神,门外夹道里,正有卖报小贩,慢慢唱着报纸名字,走了过去。计chūn心里一动,这有好几天不曾看报了,倒要看看报上,国家社会,在这几天可曾发生什么问题。于是叫报贩进来,大大小小买了几份报看。
他两手捧着,还不曾展开来,便在报头边,广告第一行,看到了“计chūn弟鉴”四个大字。什么?有人登报找我呢?也许是同名字的人吧!再将大字下的小字全文一看,乃是:“登报数日,觅弟不至,岂有心躲避乎。尊大人现卧病医院,势甚危殆;弟若不前来,谁负此重责?若弟有甚困难,不能抽身,亦望设法告知。其余各问题,容面叙。仪白。”
计chūn一看,这不成问题,必是令仪登报的了。她这广告上说:我父亲卧病医院,这话有些靠不住。我父亲卧病在安庆,他不会进医院的,令仪怎样又会知道。我父亲若卧病在北平?根本上没有听到说他要来,这显然是令仪丢了戒指,着了急来找我了。我原来猜这戒指,也不过值一千多块钱。情美说要值两三千块钱,仔细想起来,也许不止值这些个钱。在小说上曾看到过,一只戒指,有值几万的呢。若果是那样值钱,令仪怎样肯放过我。这不是闹着玩的,赶快给令仪送回去为是。
心里想着,再拿别的报看看,上面都有这一种广告。这不用说,一定是令仪发了急了,所以到处大登广告。俗言道得好: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我家还在安庆呢。我若老躲避着,她必定会找到我家里去的,那么我还是早早把戒指取回来,送还给她罢!
他如此想着,更是不敢稍缓,立刻会了旅馆账目,拿了那卷报纸,坐着人力车子,就向陆情美家来。还不曾到呢,远远地就看到那门口拥着一群人,还有两位穿黑衣服的警察,指手画脚,在那里说话。
计chūn心里又是一动,在胡同口上就跳下车来,自己装成一个过路人的样子,慢慢走到情美大门口去,只听到一个人道:“她们家木器家私,全是租来的,丢了要什么紧,至于能带的东西,全带走了。”
计chūn见说话的是个老年人,便取下帽子向他点了一个头道:“老先生!这是怎么回事?”那老人叹了一口气道:“别提了!这一家子是当舞女的,前前后后,在这胡同里欠下不少的债,昨晚晌卷逃了。”说着这话,只管向计chūn周身上下打量,接着问道:“你这位先生!认得她吗?”
计chūn得了这个报告,犹如在天灵盖上打了个霹雳。睁了双眼,望着大门,许久才道:“不能进去瞧瞧吗?”警察向他望着道:“你是陆情美的舞客吗?”计chūn道:“不!我是新闻记者。”警察道:“你有名片吗?”
计chūn伸手到衣服袋里掏了一阵,笑道:“没有,我不想出门就会遇到这种事,没有带名片。”警察道:“对不住!这可不能随便进去,主人翁一逃走,这里就是是非之地了,谁愿意进去犯嫌疑?”计chūn听说连新闻记者进去都有嫌疑,若是表明自己和情美的关系,那不客气,也许他要带走。自己省点事,还是走开罢。
警察一再提到舞客两个字,这倒让自己想起来了:自己认得情美,是陈子布介绍的,陈子布就是情美最老资格的一个舞客。情美何以逃跑?逃跑到什么地方去了,陈子布总应该知道。他介绍这种女子和我做朋友,不能不负点责任,我找他去。
这个念头转了过来,立刻又奔到陈子布的寓所来。但是他和现在的计chūn一样,行李箱笼,都寄放在一家头等公寓里。然而他的人却是没有固定的地方安顿,人和行李,也许四五天不见面。计chūn赶去时,当然是不在家了。
计chūn越是找不着人,心里就越没有了主张。他回想着:这事是有些蹊跷,陈子布虽和我感情很好,但是一位新朋友,究竟他为人如何,却是不得而知。再说无论jiāo情怎样的好法,没有把爱人让给朋友的。看陈子布和情美的情形,以前应该是极热的人,何以他自己愿意离开,却让给我。天下事又是这样无独有偶。陈子布把情美让给我了,情美又把我让给小曼。虽说做舞女的,把爱情这件事情看得十分淡,可也不应当公开地这样做。
他心里想着,脚上沿着人家屋宇的墙脸,只管一步步地向前移着,自己不知道走了多少路,也不知道到了什么所在,偶然醒悟过来,抬头看时,却是一条素不相识的胡同。自己觉得心里像火烧一般,立刻掉转身,向来的路上走回去。但是也只走了几步,心里忽然省悟过来,我往哪里去?见令仪去,把什么脸见她?回公寓去,她可以找到公寓里来?找其他的朋友想法子吗?那些人和陈子布是一流的。可是不回去,也不找人,就整天整晚在胡同里走着不成?而且这样走着,也决想不出一个什么办法来的!于是那脚步慢慢地缓移,缓到一寸挪不动,究竟是站住了。
第二十九回 约指借来计成人忽遁(4)
他心里想着:情美跑了,我倒陷住了。她待我那样好,突然地跑了,是想不到的事。莫非那都是骗我的吗?若说骗我,没有别事,必是为了这钻石戒指。她为了这钻石戒指,连码头都可以抛开,想必这戒指值钱。与其这样让她骗了,我不如自己卖了来花,虽是得罪了令仪,那也值得。啊!便宜了这个女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