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青年_张恨水【完结】(23)

2019-03-10  作者|标签:张恨水

  jú芬由屋子里跳出来道:"我到店门口去看看,他回来了没有。”

  人随了这句话,已经跑远了。世良将手巾在水盆里只管揉搓着,有些心不在焉的神气,就向洪氏笑道:"这孩子叫哥哥叫得亲滴滴的,比亲生兄妹,还要亲热许多哩。”

  洪氏微笑着,突然又正着颜色问道:"周老板!你每天早上送两瓶豆浆到孔家去,这是他们家预先定的呢?还是每日零买的呢?是他家大小姐要喝的吧?”

  世良正和她谈到jú芬身上,倒不明白怎样话锋一转,就转到孔家大小姐身上去,便道:"是他们大小姐要吃。我念她的好处,每日送两瓶去。两瓶豆浆,要得了多少钱?不过天天要人跑上一趟罢了。我倒不相信,这样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倒会爱喝这种东西。”

  洪氏道:"不,这位大小姐,她是个好人,她不会作假的。”

  世良擦了一把脸,又在墙钉上取下了旱烟袋,在口里衔着,向洪氏望了,作个很可考量的样子问道:"呵Z你认识这位,大小姐吗广洪氏的脸色突然一变,然而她觉得这种态度不妙,立刻又装出一种假笑来,遮盖她的忧郁和恐怖的状态。笑道:"这位大小姐,是rǔ妈带大的。这位rǔ妈和我认识;由rǔ妈的手上,常jiāo些针线给我做,所以我知道这位大小姐。我在女学堂门口,看过这小姐两回,她并不认得我。周老板2你若是到她家去,可千万不要提起这一件事。”

  世良听了,倒有些莫明其妙,正想问这是什么原因,jú芬手上提了文具小口袋,一路喊了进来道:"哥哥回来了!哥哥回来了!”

  洪氏先笑道:"哥哥回来了,你快活得这个样子。”

  计chūn走到院子里来,世良问道:"怎么是考到这时候才回来,你都考对了吗?”

  计chūn笑道:"照我自己说,都是考对了的。可不知道学堂里先生看这卷子对是不对?”

  说着话时,他看到石台阶上,放着父亲一只洗面盆,分明是父亲擦澡了,于是就向前捞起手巾拧gān着,将水泼了。世良道;"我的事,你实在不用管,好好的给我念书就是了。”

  计chūn将手巾脸盆送回屋子去,jú芬拿了小文具袋,也就跟了去了。洪氏点了两点头道:"你看他两人相处得真好。周老板!你若是不嫌弃的话,我把这女孩子给你作儿媳妇罢。”

  周世良不觉啊呀了一声,接着道:"你有这样好的意思,我睡着了都会笑醒来;你这样一个好姑娘,给我开豆腐店的人,你老不把她委屈了吗?”

  洪氏道:"笑话,我家又不是家财万贯,也不是作了大官,有什么委屈她?”

  世良笑道;"只要你有那个好意思,我还有什么话说?我只有管着我计chūn,好好的念书,报答你的大恩。”

  洪氏道:"这话我们搁在心里,不要说破,让他两人混得熟熟的,一说破了,小孩子一年比一年大,害起臊来,两个人就会你躲我我躲你了。”

  世良点了头笑着。这两位作父母的,有了这样一个口头契约,对于这一双儿女,更是彼此疼爱起来了。计chūn有这样一个好父亲,又添上一个倪gān妈处处照顾,一个jú芬妹妹前后追随,他的环境,也就比以前好的多。加上他投考的那个模范中学,这校长冯子云,也是一、个不同流俗的教育人才;他接着乡下刘校长来信,已经将计chūn好学的话,完全介绍过来了。冯子云在未看计chūn卷子之前;就决定了成全他,后来看了他的卷子,实在不错,就高高的将他取了。计chūn上了学,世良首先得了一种安慰。他又是个乡下人,吃苦耐劳是他的本色,所以豆腐店的生意,他也经营得很有起色。他照例是半夜四点钟起来,开始磨豆腐,五点钟筛浆,六点钟包着豆gān,带做买卖,一直到九十点钟,都是这样忙着。十一二点钟,吃过了午饭,就开始挑水浸豆子;两三点钟,又要包第二批豆gān;直要到晚上七八点钟,方才和儿子共了一盏煤油灯,算这一天的总帐。计chūn看到父亲这样子劳昔,也就不能不用功读书。窗户边一张小四方桌子,常是父亲坐在侧面,儿子坐在正面,两人抱住了一只桌于角,一个看书,一个算帐。jú芬却站在桌子边,翻书上的图画看,或者用纸折叠一种小手工。那个打杂的小四子,也就开始坐在灶门口,靠了柴草綑打盹。他打盹的鼾声,呼噜呼噜响得最吃劲的时候,也就是周家父子工作最吃劲的时候。计chūn想到父亲每日比小四子起得早,总要父亲起来了,才把小四子叫醒,每晚小四子打盹许久,父亲还在盘帐,年纪半老的人,如何受得了?因之他功课看到吃劲的时候,每每为小四子的呼声,联想到父亲的辛苦,就连打两个呵欠,笑道:"天不早了,我们都去睡罢。”

  第36节:第七回(4)

  说毕,将书纸笔砚检起,马上就去睡觉。世良的jīng神,又何尝比小四子好多少?只是自去睡觉,丢了儿子一个人在这里温习功课,仿佛有些不忍;因之无论怎样的疲倦,总要把身子qiáng自支持着。及至计chūn打着呵欠,说是去睡觉,想是孩子们实在不行,这就先打开通院子的门,送了jú芬回家去,隔窗叫了声:"倪奶奶!睡觉了吗?”

  等着洪氏将jú芬放进屋子去以后,他才回转身进房来。他见计chūn已经蟋缩着身子,在chuáng上睡了,这便不挂念着孩子,自己可睡了。劳力过度的人,大概是一倒上chuáng去,就会睡着的。所以世良每次手扶了chuáng,眼睛已经合了缝,头靠了枕头,那就人事不知了。计chūn等着父亲睡熟了,他才悄悄地偷着起来,点上灯再温习他的功课。不过次数多了,世良总也会知道的,等着计chūn私自起来点灯的时候,他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握着计chūn的手道:"孩子!你何必这样苦苦的用功呢?我的jīng神熬不过来,难道你的jīng神就熬得过来吗?”

  计chūn道:"我们一同睡觉,你四点钟就起来,我要到七点钟才起来,这样算着,我每天要比你多睡三个钟头;整年整月的这样gān下去,你这样大年纪的人受得了吗?以后我也不偷着起来了,只是你没有了事,就应当睡觉,不必来管我的事。你要是一定每夜陪着我念书,我回家来,就不温习功课了。”

  当他说话的时候,世良还是握了计chūn的一只手,直等计chūn把话说完了,他慢慢的松了手,然后抬起手来,搔着自己的头,放出踌躇的样子来道:"据你这样说,每天晚上,我就不算帐了吗?”

  计chūn道:"我们一家豆腐店,有什么了不得的帐?倒要每天晚上,盘几个钟头,在每天下午四五点钟结一结,不是一样吗?本日还有帐,就推到明天去算啦。”

  世良实在没话可以去驳他的儿子,许久许久,才微笑道:"这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只是从此以后,我要睡觉了。你也不要熬夜熬得太深哩!”

  计chūn道:"可以的;只是今天晚上,你要让我看一点钟书,因为我还有许多功课没有完呢。”

  世良看到桌上有旱烟袋,顺手拿了,就放在嘴里衔着,吸着烟就没有作声。计chūn自拿了灯向外面桌上来,以为世良在屋子里没有了灯,一定是要睡的;可是他在外面屋子展弄书本的时候,那一阵阵的旱烟气味,只管向鼻子里送了来;这不用讲,父亲依然摸黑坐着没睡,只得拿了灯进来,果然见他还斜靠了枕头坐着,在那里抽旱烟呢。计chūn道:"你为什么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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