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第十四回(3)
计chūn道:"在省城里的时候,我倒是听见说过,有声电影,非常奇怪,影子能够说话。”
令仪不由得笑着肩膀乱颤,便道;"你是故意这样说的吧?连电影会说话,你都当着是一件新闻了。”
计chūn被她笑着,未免脸上一红。令仪也觉得自已有点失言,便做一种道歉的样子,对他道:"这实在也不能怪,住在内地,如何看得到有声电影呢?密斯脱周2赏光不赏光?今天我请你去看《璇宫艳史》。”
计chūn虽没有看过有声电影,但是这《璇宫艳史》四个字,在耳朵里,却听得很熟,是怎样一张片子,也应该见识见识。他有了这一番好奇心,于是对于令仅这一请,只是微微的笑着,不曾加以拒绝。令仪手臂抬了起来,看看带着的手表,这就笑道:"我先去买票,买好了票,我打电话来请你。”
她也只说到这里,又把眼珠转了一转,却摆了头道:"这个不妥。北平地方,你大概不太熟悉,叫你到那里去找电影院?再说,你又不到电影院这些地方去的,也不好叫你乱撞木钟。我看就是这样办,回头我自己来接你罢。”
计chūn笑着,连连说是不敢当。令仪道:"这也没有什么不敢当,我有车子,无论到什么地方,来往都是很便利的。”
计chūn觉得若让她坐汽车来接的话,那就未免太招摇了;于是就急不暇择的,抱着两只拳头,向令仪乱作了一顿揖,笑着连连的道:"那是怎样的敢当,那是怎样的敢当?”
令仪对于他这些话,睬也不睬,起身夹了手皮包,自向外走去。走到门外,手扶了门纽,回转头来向他笑道:"口头你一定得到。你若是不到,那就是瞧不起我了。”
说着,她就噗嗤一声的,笑着走了。计chūn坐在屋子里,隔了玻璃窗,眼望着她婷婷而去。他将一只手撑着桌子,托住了自己的头,静静呆想着。若论到孔小姐这一番盛情,实在是不应当拒绝人家;若论到这会馆里大家如此的注意,自己还要和孔小姐来往,也就未免太不知事体。看这个样子,下午她必定是要来的,自己怎样的去避免这一场嫌疑,倒是可以考量的一件事。他想了许久,忽然将桌子一拍,突然的站立起来,下了一个决心了。他想着:这要什么紧,纵然把她得罪了,也不过欠缺一个朋友来往罢了。那也是冯先生说过的话,象我这种人,又何须乎要这样一个朋友呢?我既是不怕得罪她,等她来接我的时候,我就当面和她说,会馆里人很有议论,我不能去。有了这样重的话,我想她也要维持体面的,那就不好意思要我走了。不过自已向来也就脸嫩,回头见了人家的面,自己怎说得出这种话来?这只有一个笨主意,立刻就出门去,让她再来的时候,就扑一个空,到了二次遇到她的时候,就硬赖是冯先生找去了,也不要紧。她还能够到冯先生那里去对质不成?如此想着,这个办法,已是很对,于是不再作第二个打算,戴上帽子,锁了门,就向冯子云家来。冯子云也是个事务很忙的人,那里能够终日在家里守着。计chūn到他家来时,他恰是出去了不多大一会儿。计chūn又不便说是躲人来的,冯先生既不在家,自己也就只好出来。北平之大,自己并没有第二个熟人,这还可以到那里去?这只有想了一个笨法子,满街去乱跑一阵。初到这种大都会来,有许多地方,自己是不曾到过的。越了这个机会,也可以广广眼界了。自己原是住在偏于西南城的,现在也不择目的,只拣着向东北城的大道走去。一路之上,时而遇到huáng瓦红墙,时而遇到峻峨宫殿,时而遇到热闹街市。久住南方内地的人,到了这里来,自然是另到了一个世界。一路行来,也合了古文上那一句话:忘路之远近了。约莫走有两三小时,自己觉得有些倦意了。心里想着:这应该回家去休息休息了,终不成这样的走到晚上去。好在有了这样久的时候,孔小姐也应该到过会馆去了。自己因为来时可以瞎走,回去就不可瞎走了。于是也就雇了人力车子向会馆来。到大门口的时候,并不看到停有汽车,自然是孔小姐不在会馆里面,这很觉得身上轻松了一阵,不必犹豫,一直的走了进去就是了。可是他到了自己房门口,不知何故,门上的锁,却是不见了。用手一推门,首先所she入眼帘的,就是一件花斑斑的衣服,一丛短蓬蓬的头发,自己吃了一惊!待要向屋子外退出来,那件花衣却是很快的一转,计chūn这才看清楚了,原来是孔令仪小姐。这真是冤枉,满城乱跑了一阵,结果倒赶回来遇着她了。令仪见他神气一楞,就笑道:"你猜不着我这个时候会来吗?我想起来了,你一定是躲开我。”
第75节:第十四回(4)
计chūn被人家说破了心事,自己怎好承认?便摇着头笑道:"没有的话。我是刚才到冯先生家里去了,倒让孔小姐久等。”
令仪道:"我倒是没有等,桌上这几本书,我翻着看了一看,把时间也就混过去了。不过你出门的时候,何必那样的匆忙,锁还不曾锁好,你就走了。对不住!我没有得你的同意,就闯进了你的屋子!”
计chūn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孩子,怎样对答得上?只好笑笑而已。令仪道:"我亲自来接的人,已经是来接来了,票子也已经买好了,你能去不能去呢?”
计chūn原打算告诉她会馆里人很注意的话,到了这里,就一句也说不出来了。只看她周身上下,现在又换了一件衣服,又掉了一双皮鞋,配上她脸上那红红的两个胭脂晕,十足的烘托她那一个华丽的颜色来。男子们的青chūn期间,谁没有追求异性的思想;不过或者没有那个勇气,机会,能力,也只好罢休。现在令仪一再的来挑逗计chūn,他这样聪明的少年,怎样能分拨得开?于是就向她深深的笑着道:"大小姐一定的要请我,倒叫我推辞不得,等我先出去雇车罢。大小姐怎么没有坐汽车来呢?”
令仪笑道:"我要把汽车放在大门口,你还肯进来吗?小兄弟!你放开胆子来罢。这个年头,男女jiāo朋友,那很算不了一回什么事呀!”
计chūn垂着头,更无话可说了。令仪将计chūn手上放下来的草帽子拿着,替他戴在头上,将嘴向前一努。低声道:"你先走。”
计chūn也不知是何缘故,就乖乖的听着她的指挥,向前走去。令仪由后面走出来,倒和他带上了门,又锁上了。计chūn总是怕会馆里人看到了,有些不方便,低了头,赶快的向前走。可是这会馆里人注意早在他先,当他走出来的时候,各间屋子里的住客都在玻璃窗里,伸出头来向他望着。他不走快,还是罢了,他一走快,那些注意的人,倒哈哈大笑一阵。计chūn这一下子,只觉无地自容,突然的出了一身汗,把小褂子都湿透过来了。他走出了大门,就直奔胡同口,可是令仪却从从容容的由后面跟着走来叫道。”
我的汽车,停在胡同这一头呢。”
计chūn回头看时,她却站在会馆大门那一边,不住的招手。这决不能够一个站在大门口这一边,一个站在大门口那一边,就这样的僵持着,只得硬了头皮,慢慢的走了过去。离着令仪还有三四丈路,就避到胡同那一边去走。偏是令仪一点也不顾虑到别人的立场,就向他连连的招着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