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仪道:“你不知道,我这个人的脾气,是很古怪的。无论做什么事,不愿碰人家的钉子,所以我先说上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探一探你的口气。既然你并没有什么不可的意思,那我就乐得要求你一下子的了。”计chūn笑道:“这简直是谈不上的话。像你这样的大小姐,肯和我在一处照相,那正是大大地给面子的事。我还有一个不乐意的吗?可是这话又说回来了,我要是和大小姐在一处照相,恐怕是有些玷rǔ你,不是你来提起,我就和你jiāo十年朋友,还不敢这样地开口呢。”
令仪抿嘴微笑着,只管望了他许久才道:“我以为你是个老实孩子,心里有一句,口里说出一句,可是现在你慢慢地会说话了。说出来的话,居然不是由心眼里出来的了。”计chūn不住地搔着自己的头发微微地笑道:“我觉得我始终是一个老实人。你要说我心口不如一,那可有些冤枉了。”
令仪笑道:“我自然是希望心口如一,但是有时候不便对我说的话,我也就不bī迫着你说出真话来。”计chūn笑道:“这话我倒有些不懂,既然是要我心口如一,怎么又说是有时候不便说真话呢?”
令仪眼皮一撩微笑道:“你呀!在情场上的阅历,还是太浅。再过些时候,也许你就明白了。”计chūn道:“怎么过些时候,这个原因就明白了呢!你只说了这样半截的话,倒不免要我纳闷一辈子,何不现在对我就实说了呢?”
令仪笑道:“你是一个傻子,老追究着这句话作什么?不要说这些小孩子话了。这个时候,是吃午饭的时候了。我带你一块儿去吃午饭罢。”计chūn笑着,正想说那一句,又要叨扰,令仪突然站了起来,向他连连摇着几下手道:“你不许说下面那一句话,你要说那一句话,我就恼了。”计chūn笑道:“你不是要我把心眼里的话都说出来吗?我真要说出来,怎么又不许可呢?”
令仪道:“我有一个脾气,花钱请人就是不许人家道谢。你去不去?”计chūn虽然是预想好了要和令仪脱离关系,但是一和令仪见了面之后,心里所想的一切计划,都化为乌有了。现在令仪对了他,迫着问去也不去,他怎敢说是不去,只得笑道:“我只有奉陪就是了。”
令仪于是自提了花伞皮包,就要向外走。这让计chūn更是一点也推诿不得,于是戴上了帽子,自行带上了房门,就走了出来。见令仪斜伸了一只腿,站在走廊上,将那把伞,斜靠了大腿放着,计chūn忽然灵机一动,弯了身子,就把花伞和皮包接了过来,就随了令仪身后,向外面走去。先前那个伙计站在一边,看到了这情形,就向了计chūn微微地笑着。
计chūn想到早上那对未婚夫妇一同去上课的情形,不觉想到自己,也有这个样子的排场,而且在我前面走的那实实在在是一位大小姐,比之早上那个女学生,那又要高过一个码子了。他如此想着,心里头得意之极,于是望了那公寓的伙计,也报之一笑。
不过伙计笑着,是伙计的意思;计chūn笑着呢,又是计chūn的意思。同时令仪回转头来,看到计chūn向伙计对笑着,好像这里面有一种很深的意味,于是也就瞟了计chūn一眼,笑着低低地说道:“这个傻子!”
计chūn在身后自不便问,直等一同坐在汽车上,心里头这句话,实在忍耐不住了,这就向她笑道:“我到底不明白,我问那一句话以后,你就连说我两回傻子,这是什么用意?”令仪笑道:“你若是老追着这句话来问我,你就是个傻子。总而言之,你是越问,越见得傻。”计chūn笑道:“那我也就只好不问了。”
于是他心里闷住了这个哑谜,陪着令仪去吃馆子,又陪着她去游了一趟公园。最后她却向计chūn道:“你不许辞谢,我还要送你一些东西。”计chūn笑道:“好的!我一切都唯命是从,省得你又说我是傻子。”于是她就将汽车把计chūn载到一家西服庄上来。
那西服庄的伙计,早有两三个迎上前来,和她点了头道:“孔小姐来了?请坐请坐。”计chūn一看,好像他们原来就是相熟得很的,这倒有些奇怪了。令仪回转头来,指着计chūn道:“这是我们的亲戚,来定做两套西服,你们拿样本来看看。”
计chūn听了这话,心中倒是一怔。我又不曾发疯,好好无事地做什么西服,而且一做就是两套,便笑着望了令仪,有话想要说,又不敢说出来。令仪回转头来,就向他笑道:“我和这家西服庄,有点来往,多少钱,你不必管,都记在我的账上得了。”计chūn心想,这位小姐,真是厉害。我一举一动,她都可以猜透了我的心事,便笑道:“你又要和我客气,我真是不敢当。”说这话时,那两个伙计,已经走开了。
令仪就向他瞟了一眼,低声道:“越说你是傻子,你倒越傻了。”计chūn听她的话音,看她的行为,心里也就明白了一些,只好微微地笑着。
第十七回 索影作甘言再施妙腕(3)
这时,两个伙计一个捧了衣服的样本,一个捧了衣料的样本,一齐送到计chūn面前来,笑道:“你就挑罢,有孔小姐介绍,我们不敢多算钱。”令仪道:“这可是记在我账上的,你若是多算钱,那就是多算了我的钱一样,你们好意思吗?”伙计笑着连说不敢不敢。
计chūn站在玻璃橱子旁边,先打开料子样本一瞧,只觉样样都好,而且自己没有穿过西服,根本也就不注意人家穿西服。这个时候,让他来挑衣料的样子,叫他怎样能够决定?
令仪在一边,也就看出他那副情形来了,就两手把样本夺到怀里来,向他笑道:“你做中国衣服,是我当参谋。gān脆,做西服也让我来当参谋罢。”她一面说着,一面在那里掀着衣料本子看。她选了一套淡灰色的,选了一套藏青色的,用手指点着,向计chūn问道:“就是这两种料子吧。你看怎么样?”她说时,已经有些命令的意味在内。计chūn怎敢说是不好,自然地就点着头答应了,还笑道:“我最信任你的,你索性把样子也给我挑好了罢。”
令仪抿嘴微笑着,又和他挑了两种衣服的式样,索性将领子领带衬衫,甚至领扣和袖扣等等,一齐都定好了。算一算账,共计一百二十元,令仪一点也不踌躇,就在皮包里掏出了二十元钞票来付了定钱,然后就挽了计chūn一只手,一同出门上汽车去。
计chūn在车上笑道:“你又要说我俗套了,真要多谢你!你若是要送我的西服,送我一套也就够了,为什么送我这许多呢?”令仪笑道:“我说出来,你不要说我挥霍,昨天晚上我打八圈麻将,就输了二百块钱。一二百块在我高兴的时候,我随便就花了的,那很不算一回什么。”说着,又在皮包里取出三十元钞票来,向计chūn手里一塞,笑道:“你自己去办罢,要买一双好的皮鞋,一顶帽子。记着,不要买那太差的。”计chūn见人家如此款待,只有答应是的位分,哪里还说得出别的什么来。
汽车一直将计chūn送到公寓,令仪才坐着车子走了。计chūn回得房来,觉得口里有些gān燥,等不及茶房来泡茶,就把桌子下面那个蒲包扯出来,摸了两个大蜜桃,两个大梨,用小刀子慢慢地来削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