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布笑道:“孔小姐做事有点不公,介绍我的时候,就加上许多形容词。到了周先生那儿,连台甫都不告诉我们?”令仪笑道:“他是个老实人,叫我介绍什么,将来跟着你学学,学得也摩登了。自然我就也会把他的本领,介绍给人知道。”
子布笑道:“跟我学什么?这句话,我可是不敢当。现在就有一件合作的事要求周先生,不知道周先生可能俯允?”计chūn听了这话,肚子里为难着,可不敢答应他。
令仪笑道:“哟!陈先生会有事要和他合作,什么事呢?”子布笑道:“你先别着急,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事。”令仪笑道:“自然是不相gān的事。若是了不得的事,也不会来找他!”
子布听她言中带刺,心里头很不高兴,觉得这样看得起计chūn,令仪不该反用俏皮话来损人。便笑道:“若说是不相gān的事呢,可又算是很有面子的事。因为我有一个朋友要结婚,缺少一个傧相,我想约周先生辛苦一趟。不料我还没有说出来,就碰了孔小姐一个钉子。这叫我还说什么呢?”
令仪却也不曾料及陈子布是来邀计chūn去做傧相的,这却是自己太冒失地得罪人了。便站起来笑道:“对不住!对不住!我把话说错了。他一定去,若是要做礼服的,我也就一定给他做一套礼服。”子布笑道:“不相gān的事,孔小姐倒看得很郑重起来了。”令仪向他点了两点头,笑道:“对不起!我这里和你道歉了。”计chūn坐在一边,只看他两人的做作,并不做声。
子布笑道:“好罢!我斗胆还是奉邀,今天我那朋友约我吃饭,顺便我约周先生一路去见见面。周先生肯枉驾吗?”计chūn站起来答道:“人家并未约我,我怎好去叨扰呢?”
令仪向他道:“既是陈先生有这样一番好意,你就随他去罢。那个主人翁是陈先生的朋友,当然是个明白人,他自然知道你不是去蹭吃蹭喝的人。”子布听了这样的转弯迷汤话,微笑着向令仪望着。
计chūn到了这个时候,受着令仪的怀柔政策,又成了驯羊了。令仪既当着面说可以去,哪里还敢推辞?便答应着和子布一路走。子布脸上带着笑,心里可恶狠狠暗说了一句:不怕你鬼,到底上了我的钩。于是拍了计chūn的肩膀,二人很高兴地向外面走来。
据子布和令仪所说的,是到他的朋友家里去吃午饭。他朋友的父亲,是一位博士,乃是书香人家。当学生的人,到博士家里去,这是适当其分的事。还有甚么可说的呢?
三十分钟以后,他们到了那位博士家了。那是一个小小绿色洋门,门框上一个圆球电灯,上有一个红色美字。计chūn心里先就纳闷,社会上哪里有姓美的。
子布手按着门铃,所谓朋友的长辈出来了,也就是子布所谓的博士。她穿一件白辫滚边的黑绸旗袍,短头发梳得溜光,尖尖的脸子,虽不曾抹胭脂,也擦了一层很浓厚的粉。两只耳上,还拴着两只小金圈圈。计chūn看了,又是一怔。这妇人怕有五十上下,尚是这般打扮。
第二十五回 别具yīn谋暗布迷魂阵(2)
那妇人看到子布,便笑道:“陈先生来得正好。我们情美,在家里正闷得很呢。这一位先生贵姓?还没有来过呢。”计chūn听了这话,很觉不解。但是他的一只手,已被子布挽着,情不可却地,就随他一路走了进去。
走过一重小小的院落,正北有三间洋式房子,红色的窗栏,玻璃里面,垂着镂花的雪白窗纱。那妇人早抢前一步,将门打开,让他二人进去。计chūn以为这必是那位老博士的书房。进去看时,却是三间地板屋。左手一间,垂着绿色的门帘,另两间,是打通了,用白底印紫玫瑰的花纸四面糊了。屋子里除了沙发而外,一切都是立体式芽huáng摩登家具。屋子里的陈设,鲜花和女人的照片最多,此外也是钢琴话匣的欧化物件,却找不着一本书,这很像是一位时髦小姐的客厅。
计chūn正在这样揣想,还不曾决定下来,却听到那里边屋子里,娇滴滴地有女子的声音叫道:“老陈呀!我成了相思病了。”子布笑道:“你想谁?我和你找那个人去。”
里面人又道:“你说想谁呢?我想别人,用得着在你面前说这话吗?”子布笑道:“好浓的迷汤!一进门就灌,把我灌醉了,我出不了大门,看你怎样办?”他说着这话,人就向那房门口走来。
屋子里人大叫道:“别进来,别进来,我在换衣服呢!”子布笑道:“换衣服要什么紧?我们夏天常常就在一处游泳的,谁没有看过谁的脊梁呀!”说着,就伸手去掀那门帘子。
屋子里乱叫起来道:“呀哟哎!妈呀!你把小陈拉住,他要向人家屋子里跑了。”那个妇人这才跑向前,一把将子布拖住。笑道:“她是真在换衣服,你可别捣乱。”
计chūn站在屋子中间,看得呆了。这分明是一个住家人家,如何小姐的言语行动,是这样的放làng。无论是孔令仪袁佩珠,对于这位小姐,那也就望尘莫及了。
那妇人将子布拖住了以后,就请二人坐下,取出茶烟进客。随着门帘子一掀,屋子里那个女子也就出来了。她穿着桃红色镶白辫子的旗袍,一面走着,兀自一面扣纽袢。搽着一张红脸,弯而且细地画了两道长眉,头发烫得蓬松弯曲,垂在脖子后,两耳吊了两根长耳坠子,走起路来,摇摆不定,飞扬艳丽,那另是一种风格,决非自己平常所遇的摩登女子可比。
子布就向前介绍着道:“这是周计chūn先生!是南方新到的一位阔公子。”又向计chūn道:“这是陆情美小姐!jiāo际界的……”情美就瞅了他一眼道:“不要胡恭维。”于是伸出手来和计chūn握着笑道:“欢迎之至!欢迎之至!只是我们这里屋子小,又招待不周,请你原谅一二。”
她手伸将出来的时候,一阵迷人的香气,也就随着直送到人的鼻子里来。计chūn虽是和女性也接触惯了,然而像情美这样的女子,似乎另有一种勾人的魔力。在那一握手之下,也就情不自禁地,神魂飘dàng起来。
情美让计chūn在沙发椅子上坐着,自己也就挨了计chūn坐下。子布坐在横头的一张小沙发上,却是毫不为意地在抽烟卷。情美将手做着兰花式,在茶几上端了一玻璃杯茶,递到计chūn手上,笑道:“周先生喝一杯热热的茶!这比舞场里的香槟,应该喝得自在一点吧!”说着,一双溜黑的眼珠,就向计chūn一转。
计chūn听着这话,心里有些明白了,大概她是舞场里一个伴舞的舞女,怪不得有许多青年,都沉醉在舞场里,原来这舞场里的舞女,是这样醉人的。
子布见他只管向情美打量着,心中暗喜。却由茶几下伸出一只脚来,将情美的皮鞋轻轻踢了两下,然后笑道:“周先生的步法也是很活泼的。只是他向来没有到有舞女的地方试过。”
情美向计chūn又勾了一眼,笑道:“和女朋友到跳舞场里去,要讲许多规矩,那是没有什么意思的。和我们在一处跳舞,在场的舞女,胖的,瘦的,长的,矮的,各式各样都有,你高兴和哪个跳舞,就去和哪个跳舞,全听你的便,那可另有一种趣味。”计chūn向了她笑着,却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