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老太道:“你不能一辈子提花生篮子养活我吧?刚刚有了一个稳当的饭碗,你就愿意扔了吗?”二和又沉吟了一会子,因答道:“我想田老大总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来吧?不过公司里倒有裁人的谣言。”丁老太坐下,把头垂了下去,因道:“自然这个时候,你和田老大去亲近亲近,或者在田大嫂子面前说几句好话,事情就回转来了。王傻子今天来,不是没有意思的,也许他就是受着田大嫂之托。我老早老早就知道了田大嫂的意思,她是愿意咱们两家结亲的。说到二姑娘这丫头呢,也没有什么配你不过的。可是咱们不能为了饭碗,去将就人家的亲事,这是你一辈子的事,我不能胡拿主意。”二和道:“人家虽是老街坊,相处得不坏,可是咱们这样的人家,怎么会让田老大一家人看得起?这透着有点儿奇怪。”丁老太道:“田老大只要不喝酒,他媳妇叫他死,他也闭眼睛,这全是田大嫂的意思,他不能不照办。至于田大嫂子为什么定要结亲,二姑娘也乐意,这里我也不大明白。”二和手扶了门框,昂头看了院子外的青天,把脚在门槛上一顿,倒是咚的一下响。丁老太道:“你这孩子,事情是全凭你作主的,你好好儿地发什么狠!”
二和还没有答应呢,就在这个时候院子门外有人问道:“这是丁家吗?”二和答应了一声是,就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小伙子,背着一只白面袋进来。二和道:“你们是宝丰粮食店里来的吧?”小伙子已把一口袋面扛进屋子来,放在地上,答应是的。二和道:“你扛了回去罢,我今天没有钱给。”小伙子道:“掌柜的说了,你不给钱,就记着罢。”二和笑道:“年头儿改好了,粮食店怕白面换不出钱送到人家来,请人家记账?”那小伙子倒没说什么,对他嘻嘻的笑着,说了一声:“再见。”竟自走了。丁老太道:“一袋面要三块多吧?他gān吗,一定赊给咱们?”二和道:“人都是势利眼,这宝丰粮食店的掌柜,听说公司里有大厨房,想拉买卖。今天上午托过我,我答应了给他帮忙。是我顺便问了一声,双喜牌白面什么价钱,他说卖给别人三块二,卖给咱们只要三块。回头就给咱们送一口袋来,不想他果然送来了。平常送了白面来不给钱,第二句话也不用问,他就会扛走的。”丁老太道:“这不结了。这年头人死得穷不得,这面是搁在咱们家里了,假如他知道你的事情有点儿靠不住,明天一大早就会来要钱。”
第三十回 事业怯重推来求旧雨 婚姻轻一诺归慰慈亲(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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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和听了这话,只管在屋子里来回地转着,眼睛只瞧那墙角竖着的一只面口袋,随后就叫道:“妈,我还是找着王大傻子谈谈罢。”丁老太道:“他倒是说了,假如你不乐意到那大杂院里去,可以到大酒缸去等着他。”二和道:“不乐意到大杂院去,行吗?大概要求大杂院里人帮忙的事,还多着呢。”丁老太道:“既是那么说,下午由公司里回来,你亲到田老大那里去一趟罢。”二和鼻子里哼了答应着,就匆匆忙忙地陪着母亲吃过了午饭,然后就到大杂院里来找王傻子。
只见王大嫂自靠了房门坐着,在纳鞋底子,远远地看到了,就站起来道:“傻子没有想到你会在这个时候来,出去作生意去了,你来坐一会子。”二和还没有答言呢,却看到二姑娘由王大嫂屋子里抢了出来。远远的看去,没有看清楚她是什么颜色,然而她颈脖子红红的,是得看出来的。二和愣了一愣,依然走到王大嫂子身边来,她低声笑道:“你现在也急了?我真替你可惜,煮熟的鸭子会给飞了。”她带说着话,带走进屋子去,二和自然也是跟着。
王大嫂这就把嘴向西边屋子一努,因道:“她已经有个主儿了。”二和笑道:“这gān我什么事?”王大嫂把脸一扳道:“你跑了来gān什么?我知道你是听到公司里要裁人,来找他替你想法子的。”说时,向他伸了个大拇指,又接着说道:“你也不摸着心想想,人家找你的事,你瞧不上眼,这会予你有了事了,你就来找她,她睬你吗?”二和虽然有点惊慌,但是态度还很镇静,低声问道:“你说我有事,我有什么事?”王大嫂道:“你没听到吗?我再说一句,你公司里要裁员,你可得留神点。”二和道:“你也知道这消息吗。”王大嫂道:“刚才她在这里聊天,就谈起了这件事,我正要问一个究竟,你就来了,可见得她讨厌着你。”二和道:“也许人家是害臊吧?”王大嫂道:“全是熟极了的街坊,人家还害什么臊?说明白一点,人家是生你的气。”二和犹豫了一会子,便道:“既是那么着,我就晚上再来罢,这时候我要到公司里上工去了。”说着话,溜了出来,远远地对了田家的窗户看了去,果然的,二姑娘一张脸子是在玻璃窗子里张望的,等到二和向她看了去,她立刻就把头低了去。二和虽不知道她是什么原因,反正她不乐意见面,那是真实的,心里头总算打了一个疙瘩。
走到公司里,留心看看进出的人,果然脸色都有些慌张。自己也就把心房提着,向办公的地方走去。这一留心,事儿全出来了,只见各股办事的头儿,全先后地向经理室里去。这屋子里几个同事的,全都jiāo头接耳的说话,仿佛听到对过座位上,有一位同事说:“在公司里年月久一点的人,那总好些。因为这不是衙门,用人总得论一点劳绩。”二和听说,心里更是不免扑扑乱跳,等着向经理室问话的人全走光了,自己也就一鼓作气的,挺了胸脯上,向经理室走去。可是走到房门口,手扶了门把钮,停了一停,不曾推门,这两条腿又缩回来了,依然走到自己座位上,坐下来写字。看那两位同事,也是瞪了大眼睛向自己看着。过了十来分钟,自己心事,实在按捺不住,本待起身走着,可是看看别人的脸色,胆子也就小下来了。最后到了六点钟,大家下班的时候,实在不能再忍了,这就把抄的文件放到桌子抽屉里去,牵牵衣襟,摸摸领子,又走到经理屋子去。
那刘经理正把衣架上的大衣取下,向身上加着,随手拿了帽子,一转身看到二和带上门站定,便问道:“你也为了公司里有裁员的话,要来向我打听消息吗?”二和笑道:“不,不,我没有这资格。前次蒙经理的好意,替我提的那头亲事,到今曰,无论如何,我是该给你一个答复了。”刘经理笑道:“怎么,现在你觉得非答复不可了?那末,你就告诉我你所答复的话。”二和道:“以先我所考量着不敢应承下来的,就是我想着我家里的生活费现在还是自顾不暇,怎能再添一口人?可是最后转念一想,像田家二姑娘,她不是不会劳作的人,到了我家里,当然她可以出分力量来帮助,不至于白添一口人。”刘经理将手摸摸自己的胡子,微笑道:“据你这样说,你是可以俯允的了?”二和听说,只好站着,捧了拳头,连连拱了两下,笑道:“经理说这话,我就不敢当。像我这样穷,只能说是人家对我俯允,怎能说是我对人家俯允?”刘经理笑道:“凭我的良心,田老大夫妇对你母子二人很好,你实在不应当过拂人家的意思。”二和躬身道:“是,我也很知道的。”刘经理道:“既是你已经明白了,那就好办。我这月老作成功了,也总算你给了我三分面子,我也很感谢的。回头我对田老大说一声,让他找出正式的媒人来。”二和笑道:“经理不作介绍人也好,为了两家体面的关系,还要请经理作证婚人呢。”刘经理对于他这话,倒不以为怎样刺耳,将手连连地摸了几下胡子,点点头道:“好罢,明天再说罢,今天应付公司许多人,我累了,有话明天谈罢。”他一面说着,一面戴了帽子起身向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