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英台回房中安歇,足有个对朝。次日起来,漱洗已毕,只在房中闷坐。一连三日,尚是如此。
银心道:“这样闷坐,究不是个办法,还是到楼上去看看书吧。”
祝英台叹道:“书也看不下去。”
银心道:“书看不下去,但推开窗子,望望野景,总比闷坐房里好得多。”
祝英台听了银心的话,也颇有理,于是就到会心楼来,推开窗子,看看野景。这是夏季,到了中午,慢慢的热起来。一天下午,祝英台正靠窗闲眺,忽然小路上一男一女,约莫二三十岁,各挑了一担柴经过。
男子道:“天气慢慢热了,我们赶到街上,各把一担柴卖了,街上有卖绿豆的,我们买一升回来,煮稀饭吃,你说好不好?”
女的道:“好的。还买两个小饼子给两个小宝贝吃。”
说着话,担子挑着不见了。祝英台一听,生了很大的感触。两口子只要和好,虽挑柴去卖,依然有商有量,非常的高兴,听那女的说,家里还有两个小宝贝呢。马家倚仗他有钱,可以收买天下美女,可是这高兴在哪里。那被收买的美女,不高兴的还怕正多呢。祝英台站着尽想,身旁有一张胡chuáng,不知不觉就坐了下来。心里转念一想,那天梁山伯到这会心楼上来,谈得何等伤心,他看到会心楼三个字,心里暗想,会心这两个字,又怎样说法呢?
这样一想,只见梁山伯穿了蓝衫,由楼下冉冉上来。
祝英台拂衣起座,连忙上前迎接。笑道:“梁兄,我正在念你,你从哪里来呀?”
梁山伯走向前,执着手道:“我妹说过,我英魂常在会心楼外,风雨晦明,你念我,我正在会心楼外逡巡啦。”
祝英台省悟他已死了,便道:“我兄虽死,还如没有死一样呀!”
梁山伯拍了手道:“我哪里死了,那死是骗你的。我正在祝家村外筑了一座花楼等你。”
祝英台望了他道:“哦!正筑了一座花楼等我?”
梁山伯道:“可不是吗?”
祝英台道:“这事只是恐怕知道的人太多,会来拦阻吧,马家就是一个。”
梁山伯哈哈笑道:“再人多,也无用,你随我来吧!”
祝英台让梁山伯携着一双手,正待要走,只听得有人叫道:“小姐,茶汤凉了。”
祝英台睁眼一看,原来是一梦,自己还躺在胡chuáng上。银心站在身边,手里正捧着碗。
祝英台道:“我作了个梦,梦见梁相公他筑了花楼等我,这……”她见银心端了茶汤等着,于是取过茶碗来,喝了两口,仍旧jiāo给银心。自己坐在胡chuáng上想了一想,便道:“这个梦颇有点奇怪,也许明后日,四九还要来一趟。”
银心以为小姐终日都在思想梁相公,梦见梁相公,当然没有什么稀奇,一说也就算了。
到了次日下午,四九却果然来了。银心下楼迎着他道:“小姐说,这两天你会来这里一趟的。四九哥,今天果然是小姐说中了。”
四九在头上取下草笠,汗珠子由额角上往下直滴,将袖子揩着汗道:“这应该是最后一趟了。请你禀报小姐,我有事须禀明。”
说着,放下草笠,把皂色短衣牵了一牵。银心引他上楼。祝英台正坐着想什么心事,看见四九,心里一动,便道:“你来了。”
四九行过礼,便道:“特意来看看二相公。”
祝英台道:“我梁相公安葬了吗?”
四九道:“安葬了。”
祝英台道:“安葬在什么地方呢?”
四九道:“自然是胡桥镇。”
祝英台听了这话,心房又是一动。把衣服牵了一牵,问道:“这胡桥镇买地还容易吗?”
四九道:“我们有几位亲戚在那边,一托人就行了。”
祝英台站起来,手扶桌子沿道:“镇上的哪一边?”
四九将手一指道:“东北角啊!这里有个小地名,叫清道源九龙墟。”(注:清康熙《鄞县志》,梁死,叮嘱家人葬清道源九龙墟。现在九龙墟,有冢有庙。)
祝英台道:“九龙墟,是不是靠甬江的地方呢?”
四九道:“正是。墓地西北两边,都通甬江,我们在坟地里说话,船上人都听见。”
祝英台坐下道:“我知道了。还有什么话没有?”
四九道:“我家老相公,也去了坟地,看见安葬好了,带了家里人回了家,就命我大转弯地来到府上,向二相公报告一声。”
祝英台把四九的话,凝神想了一想,便道:“好!我已经十分明白。跟银心去用饭,饭后,回家去吧。”
四九告辞下楼。祝英台走到楼边,推窗东望,只见白云四起,绿树低垂,那梁相公坟地,就在那里。她心想,他打开墓道大门,等人来敲打,他等着谁呢?祝英台静静的想。会心楼上也没人来打搅,让她想吧。
这是夏天,日子很长,滕氏想到祝英台轻易不大出来,心想她除了看书,还作些什么?听说,总是靠窗闲望。秋天一到,马家恐怕就要娶他儿媳,倒要看看作了预备没有?于是带了小jú儿向会心楼上来。只见祝英台没作女红,也没读书,一人静悄悄地推开窗子四野呆望。
滕氏道:“你这样野望,望什么东西?”
祝英台这才晓得母亲上楼来了,因道:“母亲来了,没有什么可望的呀! 我因为天气炎热,心里烦躁,推开窗子来,凉快凉快。”
滕氏也靠近窗户坐下,向四处望望,真是太阳白光下照,暑气上升,人都藏在家里。便道:“天气炎热,你不看书也罢了。也当习点女红。”
祝英台道:“习女红吗?也怕热呀。”说着她嘻嘻地笑了。将衣服牵扯了一下道:“我的手工都够了。”
滕氏道:“我知道你的心事,总是纪念三年同砚的梁山伯。可是两个月以来,梁山伯作古了,你要去祭奠他,也让你去祭奠了,你应该丢了他才是。”
祝英台还没有坐着,人斜靠了窗台,便道:“不能吧?他虽然死了,然而他的砚友,还没有死,山高水长,永远着绵长的呢。”
滕氏看她还没有落座,就向站在身后的jú儿道:“你搬个椅子,让你小姐坐,我们有话细谈呢。”
jú儿就过去把胡chuáng拖过来,放在祝英台身后,轻轻拍了道:“小姐,请坐呀!”
祝英台看了一看,向jú儿点点头,她依然没有坐下。jú儿也靠了窗户站定。
滕氏对她身上看了一看,便道:“窗子外有什么好看吗?你也站着看。”jú儿微笑。
滕氏道:“说正经话吧。离现在不久的时候,天气就要转凉。天气一转凉,马家就要娶他儿媳进门。那个时候,我儿一双空手,进他马家门,恐怕有点儿不好意思。”
祝英台道:“我这里不晓得什么马家。”
滕氏一摆头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到了那一天人家派了花车来娶的时候,你走,还是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