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秋想不到毛三婶真会送芋头羹来,便坐起来道:“真是不敢当!只为毛三叔用过我两吊钱,他们总是这样多礼。”狗子道:“我也是这样想,她送东西来,一定有缘故的。毛三婶说,因为李少爷嫌饭硬,早上没有吃饭,所以她送的芋头羹你来吃。你不吃饭,gān他们什么事,何必要她多礼?”李小秋很觉得这小子说的话有些不入耳,再说他两句,又怕他借事张扬起来,只得坐起来吃,叫狗子向毛三婶去道谢,自己并没有出来。
那毛三婶靠在厨房门边等着,见狗子出来,就问道:“李少爷已经吃了吗?”狗子笑道:“你嫂子这种恭敬,他哪还有不吃之理。嫂子,你说,还是想替三哥求差事呢?还是想借钱呢?还是有别的事呢?你告诉我,我一定给你去办。”毛三婶道:“你这话说得也有些不通,我不过是送一碗芋头羹人家吃,谈得上求人家这样,求人家那样吗?我不过是感一感人家的情罢了。”
狗子碰了一个钉子,自然心里有些不服气,不过看到毛三婶今天格外收拾得漂亮,不忍和她争吵,笑嘻嘻地说:“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毛三婶盯了他一眼,红着脸回家去。可是狗子心里,却依然不服,他不住的在那里盘算,gān你甚事,人家没有吃饭,要你送了羹来,而且还是洗gān净了手做来的呢?
第十一回 数语启疑团挥拳割爱 七旬撑泪眼苦节流芳
这天下午,太阳落在桔子林上,在一条白石板的小路上,只有一个背着那阳光走来的人,一路都是七颠八倒。那不用怎样去疑心,这必是毛三叔在三湖街上吃醉了酒回家来了。狗子正在清水塘里洗菜回来,恰好在路上遇到,于是站在路边上等他过来。毛三叔看到了他,老早的就卷了舌头问道:“狗子,你今天没有在街上吃酒吗?你毛三叔今天弄了几文,可惜你没有遇见,要不,倒也可以请你吃两碗。”狗子斜了眼向他笑道:“毛三叔,不是我说你糊涂,家里有那样一枝花的毛三婶,你何必天天吃得这样颠三倒四,烂泥扶不上壁?”
毛三叔停住了脚晃了两晃,本是伸出一只手来扶狗子肩膀的,不想手要向前,人要向后,那手在空中捞了几下,人又晃了两晃,这才笑道:“你这东西说话不通脾。一个人有了好老婆,就应该不分日夜,在家里看守着不成?”狗子依然斜了眼睛望着他道:“现在你喝醉了酒,我不和你说。”毛三叔猛然向前一扑,伸手抓住了他的领口,瞪了那双红眼睛,喝道:“狗子,你说不说?你若是不说,我一拳打死了你!你说说看,我不守着你三婶,你三婶闹了什么漏dòng吗?”狗子笑着道:“我的爷!你脾气好大,同你说一句笑话也说不得,实在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毛三叔道:“你说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事,那一定就有些事。你说不说?你不怕毛三叔的厉害吗?”他说话时,扭住了狗子的领口,抖上了几抖。狗子见他两只红眼睛,格外睁得大,心里想着,若是再不和他说明白,他发的牛性,真会打起来的。于是手托住了毛三叔抓领的手,笑道:“其实不相gān。”
毛三叔道:“不要说这些鬼话,你说,到底她在家里有了什么事?”狗子笑道:“毛三叔,你不用生气,我也是一番好意。因为今天早上,李少爷没有吃饭,三嫂子做了一碗芋头糊送到学堂里给李少爷吃。我想,李少爷也不是小孩子,待他太敬重了,也是不大好,就是这一点子,我要和你说一说。”毛三叔放了手道:“放你娘的狗屁!李少爷是我的好朋友。我老婆送点东西给他吃,有什么要紧?要你大惊小怪,拦路告诉。老婆是一枝花,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进,连朋友也要一齐断绝,你说是不是?”狗子见他垂下来的那只手,还紧紧地捏住了拳头。心里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且先让他一下。于是向后退了两步,满脸堆下笑来道:“毛三叔和我们闹着玩,什么话都可以说。我说这样一句笑话,毛三叔就要生气。”毛三叔摇dàng着身体道:“我酒醉心里明呢。你拦住了我,特意要找我说话,是说笑话吗?”狗子不敢多辩,只管向后退了去。毛三叔瞪了他一眼,醉后口渴得很,急于要回家去讨茶喝,也自走了。狗子见他去远,心里就想着,这个死王八,太不懂事。我好意把话告诉他,免得他戴绿帽子,他倒说我多事。我一定想法子,出一出这口气。他站着出了一会神,点点头回学堂去了。
到了次日,进房去和小秋打洗脸水。见毛三婶送芋头糊来的那只碗,依然放在书桌上。便向小秋道:“这只碗,也应该给人送了回去,难道还要人家来自取吗?”小秋道:“你就替我送了去吧。你就说我多谢她了。”狗子笑道:“空碗送了去,也怪不好意思的,你随便送一点东西,不行吗?”小秋道:“一时我哪有现成送女人的东西?”狗子道:“香水花露水这些东西,都是这里女人很爱的,你那藤箱子里,不都有吗?”小秋道:“那都是用残了的,怎好送人?”狗子笑道:“要是自己用的,那才见得珍贵,你就把那香胰子送她好了。”小秋听说,打开箱子来看时,一瓶花露水,还用不到三分之一。有两块合并的一块香胰子,只用了一块,其余一块未动。小秋也觉得总应该送人家一点东西。不曾考量,就把香胰子和花露水jiāo给了狗子,让他带了去。狗子带了这东西,就不住地微笑。一刻也不停留,就向毛三叔家里走来。
毛三叔虽然逐日上街去,这餐早饭,多半是在家里吃的。狗子也是看准了这一点,于是拿了空碗,和这两样礼品,就向毛三叔家来。进门时,不见毛三叔在堂屋里,料是昨天伤了酒,今天还不曾起chuáng。毛三婶将一只枣木的梳头盒子,放在板凳头上,自己对了那梳头盒子,抬起两只白胖的手臂,正在挽头上的圆髻。因为这种工作,是不能半中间停止的,只抬了眼皮向他笑道:“多谢你送了碗来。”狗子将碗放在窗台上,很快地向窗子眼里看了一下,见毛三叔横躺在chuáng上,将脚抬起来,架在木chuáng的横梁上。于是身子向后一躺,对毛三婶低声笑道:“毛三叔在家吗?”毛三婶道:“有话好好地说,为什么这样鬼鬼祟祟的。”狗子听了她这话,也不辩论,笑嘻嘻的,依然低声道:“这是李少爷叫我送给你的,你收起来吧。”说着,将那块香胰子和那瓶花露水,都塞在她怀里来。她已经是把头梳理好了,这就向窗子里看了看,也用了不大高的声调问道:“他还说了什么没有?”狗子道:“没有说什么。你应当去谢谢人家了。我走了。”说毕,他走出门去了。
毛三婶将香胰子同花露水,都揣在怀里,然后端了梳头盒子,向屋里走来,毛三叔一个翻身,由chuáng上跳了下来,问道:“呔!狗子带了什么东西给你?”毛三婶猜不到小秋送她这两样东西,究竟是什么用意,所以她也很不愿意公开出来,便道:“狗子几时送过什么东西给我?这是我丢了一只空碗在学堂里,他送回来了。”毛三叔走近一步,瞪了眼道:“你怎么会丢了一只碗在学堂里?”毛三婶道:“我记不起来。”毛三叔冷笑道:“怪不得人家说我的闲话了。你记不得,我倒记得。你不是做了一碗芋头糊给李少爷吃吗?”毛三婶道:“不错!是我做了一碗芋头糊给他吃,这也犯了什么家规吗?”毛三叔道:“这并不犯什么家规,但是你为什么说不记得,不肯告诉我。”毛三婶无理由可以答复了,便将脖子一歪,板了脸道:“因为你问得讨厌,我不愿告诉你。”毛三叔道:“狗子替姓李的带了什么东西送你?”毛三婶想是他听见了,如何可以完全否认得。于是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