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弟左右:
排递一线,知守局平安如常,至以为慰。大官圩等处之粮,多为我军所焚,则金陵援贼之粮必难久支;城贼之粮,多寡则不敢必耳。计忠、侍引退之期,必不甚远。吾前有信,嘱弟以追为退,改由东坝进兵,先占太湖之西岸。水师亦由东坝进兵,在太湖西岸立住脚跟,则战船处处可到,而环湖之十四府州县处处震动,贼则防不胜防,我则后路极稳。较之株守金陵者,有死活之分,有险易之别,但无赫赫之名耳。
凡行军最忌有赫赫之名,为天下所指目,为贼匪所必争。莫若从贼所不经意之处下手,既得之后,赋乃知其为要隘,起而争之,则我占先着矣。余今欲弃金陵而改攻东坝,贼所经意之要隘也;若占长兴、宜兴、太湖西岸,则贼所不经意之要隘也。愿弟早定大计,趁势图之,莫为浮言所惑,请金陵指日可下,株守不动,贪赫赫之名,而昧于死活之势,至嘱至嘱。如弟之志必欲围攻金陵,亦不妨掀动一番,且去破东坝,剿溧阳,取宜兴,占住太湖西岸,然后折回再围金陵,亦不过数月间事,末为晚也。吾兄弟誓拚命报国,然须常存避名之念,总从冷淡处着笔,积劳而使人不知其劳,则善矣。·
致沅弟 同治二年正月十八日安庆
·弟有大功于家国,余岂有不感激不爱护之理?子弟营之事,每每稍事节制,亦本“花未全开月未圆”之义耳。
·余此次应得一品荫生,即以纪瑞侄承荫,将来与纪泽同去考前同当部曹。
·肝火太旺,但qiáng自禁制,降伏此心,释氏所谓降龙伏虎是也。
沅弟左右:
二日未寄信与弟,十七夜接弟初九日信,知弟左臂疼痛不能伸缩,实深悬系。
兹专人送营药三个与弟,即余去年贴右手背而立愈者,可试贴之,有益无损也。
“拂意之事接于耳目”,不知果指何事?若与阿兄间有不合,则尽可不必拂郁。弟有大功于家,有大功于国,余岂有不感激不爱护之理?余待希、厚、雪、霆诸君,颇自觉仁让兼至,岂有待弟反薄之理?椎有时与弟意趣不合,弟之志事颇近chūn夏发舒之气,余之志事颇近秋冬收啬之气;弟意以发舒而生机乃旺,余意以收啬而生机乃厚。平日最好昔人“花未全开月未圆”七字,以为借福之道、保泰之法,莫jīng于此,曾屡次以此七字教诫chūn霆,不知与弟道及否?星冈公昔年待人,无论贵贱老少,纯是一团和气,独对子孙诸侯则严肃异常,通佳时令节尤为谋不可犯,盖亦具一种收啬之气,不使家中欢乐过节,流于放肆也。余子弟营保举、银钱、军械等事,每每稍示节制,亦犹本“花本全开月未圆”之义,至危迫之际,则救焚拯溺,不复稍有所吝矣。弟意有不满处,皆在此等关头,故将余之襟怀揭出,俾弟释其疑而豁其郁。此关一破,则余兄弟丝毫皆合矣。
再,余此次应得一品前生,已于去年八月咨部,以纪瑞侄承荫,因恐弟辞让,故当时仅告澄而未告弟也。将来瑞侄满二十岁时,纪泽已三十矣,同去考荫,同当部曹,若能考取御史,亦不失世家气象。以弟于祖父兄弟宗族之间竭力竭诚,将来后辈必有可观。目下小恙,所不为害,但今年切不宜亲自督队耳。·[又二十日书云:]
肝气发时,不推不和平,并不恐惧,确有此境。不符弟之盛年为然,即余渐衰老,亦常有劲不可遏之喉,但qiáng自禁制,降伏此心。释氏所谓降龙伏虎,龙即相火也,虎即肝气也,多少英雄豪杰打此两关不过,亦不仅余与弟为然。要在稍稍遏抑,不令过炽,降尤以养水,伏虎以养火。古圣所谓窒欲,即降龙也;所谓惩忿,即伏虎也。儒释之道不同,而其节制血气,未尝不同,总不使吾之嗜欲战害吾之躯命而已。
至于倔qiáng二字,却不可少。功业文章,皆须有此二字贯注其中,否则柔靡,不能成一事。孟子所谓至刚,孔子所谓贞固,皆从倔qiáng二字做出。吾兄弟皆禀母德居多,其好处亦正在倔qiáng。若能去忿欲以养体,存倔qiáng以励志,则日进无疆矣。·致沅弟 同治二年三月廿四日安庆
·自古圣贤豪杰、文上才人,其志事不同,而其豁达光明之胸襟大略相同。
·吾辈处功利场中,宜刻刻勤劳,早作夜思,以求有济。而治事之外,此中却须有一段豁达冲融气象,勤劳而以恬淡出之,最有意味。
·但能保沿江要隘,则大局必日振也。
沅弟左右:
弟读邵子诗,领得恬淡冲融之趣,此自襟怀长进处。自古圣贤豪杰、文人才上,其志事不同,而其豁达光明之胸襟大略相同。以诗言之,必先有豁达光明之识,而后有恬淡冲融之趣。如李白、韩退之、杜牧之则豁达处多,冯渊明、孟浩然、白香山则冲淡处多。杜、苏二公无美不备,而杜之五律最冲淡,苏之七古最豁达。邵尧夫虽非诗之正宗,而豁达、冲淡二者兼全。吾好读庄子,以其豁达足益人胸襟也。去年所讲“生而美者,若知之,若不知之,若闻之,若不闻之”一段,最为豁达。推之即舜禹之有天下而不与,亦同此襟怀也。吾辈现办军分,系处功利场中,宜刻刻勤劳,如农之力穑,如贾之趣利,如篙工之上滩,早作夜思,以求有济。而治事之外,此中却须有一段豁达冲融气象,二者并进,则勤劳而以恬淡出之,最有意味,余所以令刻“劳谦君子”印章与弟者,此也。
无为之贼十九日围扑庐江后,未得信息。chūn霆廿一日尚往泥汊,顷批令速援庐江。少荃已克复太仓州,若再克昆山,则苏州可图矣。但吾能保沿江最要之城隘,则大局必日振也。·
致澄弟 同治二年十月十四日安庆
·家中规模,总嫌过于奢华。纪泽亦坐四轿,此断不可,即弟亦只可偶一坐之,四抬入省城则尤不可。湖南现有总督四人,皆有子弟在家,未闻有坐四轿者,余音在省亦未四抬也。
·八侄女发嫁,科三盖新屋,各寄银百两,因恐奢靡,故不多寄。
澄弟左右:
接弟九月中旬信,具悉一切。此间近事,自石埭、太平、旌德三城投诚后,又有高淳县投诚,于十月初二日收复。东坝子初七日克夏,宁国、建平于初六、初九日收复,广德亦有投诚之信,皖南即可一律肃清。淮上苗逆虽甚猖獗,而附苗诸圩因其派粮派人诛求无厌,纷纷叛苗而助官兵,苗亦必不能成大气候矣。
近与儿女辈道述家中琐事,知吾弟辛苦异常,凡关孝友根本之事,弟无不竭力经营。推各家规模,总嫌过于奢华。即如四轿一事,家中坐者太多,闻纪泽亦坐四桥,此断不可,弟曷不严加教责?即弟亦只可偶一坐之,常坐则不可。蔑结轿而远行,四抬则不可;呢轿而四抬,则不可入县城、衡城,省城则尤不可。湖南现有总督四人,皆有子弟在家,皆与省城各署来往,未闻有坐四轿。余昔在省办团,亦未四抬也。以此一事谁之,凡事皆当存一谨慎俭朴之见。
八侄女发嫁,兹寄去奁仪百两、套料裙料各一件。科三盖新屋移居,闻费钱颇多,兹寄去银百两,略为资助。吾恐家中奢靡太惯,享受太过,故不肯多寄钱物回家,弟必久亮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