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雍正的jīng神好像有点恍惚,他抬起头来,却正好看见了墙上的那个条幅:“戒急用忍”,这正是康熙皇帝亲手写给他的座右铭。他的心渐渐地平静了下来,踱到屏风前边,眼睁睁地看着诸王问:“尔等知罪吗?”
“知……知罪!”
“既然知罪,朕就不再加罪了。朕说一句诛心的话,你们现在只是‘畏罚’,却并不真正知罪。朕治理天下,遵循的其实只有两个字:一是孝,二是诚。就诚而言,上对天地,下对四方,御群臣,临万民,都出自本性,没有半点的虚伪矫揉。这上边还应该有个内外之别,要分而待之。朕对待天下臣民,犹如光风霁月,恩惠是人人均等的;但对满人,则又如一家子弟,有着骨肉的深情和满怀的挚爱。正因期之愈高,所以也求之愈苛,完全是一片恨铁不成钢的心情。你们今天跟着他们胡闹,是让别人当了pào筒子使呀。这就是不诚,也是对朕的不敬!再一点,你们身处奉天,管的事不出满旗满人,受人的挑拨,也想来分一份皇权。朕问,你们懂不懂治理天下的道理?你们知不知道,如今的形势早就不是开国之初了,汉人们比我们满人多着上百倍呀!如今各部官员中满汉各占一半,就有人怨声载道了,还能再架住你们这样胡闹?马上可以得天下,但马上却不能治天下,连这点普通的道理你们都不懂,还要跟着允禩他们闹事,朕若想发落你们,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
一百零一回 讲古说史教训王爷 称猪叫狗rǔ及祖宗
“臣……懂了。”
“不,你们一点也不懂。比如说,八王议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们知道吗?”
几个王爷早就吓得魂飞魄散了,却还是一个劲儿地在地上叩头:“臣等真的不知……”
雍正一拍几案:“连这个都不懂,还跟着瞎闹腾?哼,你们死了这个心吧!”他这话是生着气说出来的。其实八王议政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连他自己也是稀里糊涂的。但他毕竟是皇上,他的话就是命令。他回头对俞鸿图说:“鸿图,你上来,将这八王议政的事和他们说一遍,让他们也长长见识。”
“扎!”
俞鸿图是今天的朝会上唯一得到彩头的人,他心里那份高兴劲儿就别提了,但是他又不敢表露出来。因为他怕兴奋得过了头,就会立刻引起在场众人的反感。一听皇上要他说一下八旗议政的历史,他便极其潇洒地叩了一个头,又庄重肃穆地开口了:“臣奉旨参与整顿旗务的差使,自然要细心准确地通晓《八旗通志》。据臣所知,已未天命四年,太祖令褚胡里、鸦希诏、库里缠、厄格腥格、希福等五臣,带着誓书,与喀尔喀部五卫王共谋联合反明。所以最初时,并不是八王,而是叫‘十固山执政王’。
“到了天命六年,也就是鄂尔泰刚才所说的盟誓这一年,情形又是一变。参与盟誓的并没有卫王,也没有喀尔喀诸王。当时参加的有四大贝勒代善、阿敏、蒙古儿泰、皇太极和格垒、迹尔哈郎、阿吉格以及岳托四位王爷——这就是所谓的‘八王议政’。
“但自此以后有了大事具名议政的,却又不一定是这八个人。太祖遗嘱中说的各主一旗的,像多尔衮、多锋,都不在八王之内。其余的和硕贝勒也是随时更定的。直到圣祖手里,这八旗议政的制度,虽然名义上还存在,但已经很少有人能确认‘八王议政’是指的哪八位王爷了。”
俞鸿图果然是十分了解国故,因此把从这儿往后的历次会议,哪次是哪几个王爷参政,哪几个王爷又因为什么原因没有参加,说得周详之极。这样一算之下,竟没有一次是完全的八王议政。他接着又叙述了太祖杀速尔哈赤父子,世祖杀肃亲王豪格,罢黜睿亲王多尔衮一门的前后原由。他心思灵动,又口才极好,将伏法诸王的情形,描绘得如在眼前。俞鸿图越说越jīng神,越说越有神采,他长跪在地,口中振振有词地说着:“正是因为八王议政从来也不能事与权统一,而且最容易使人臣们不尊皇帝而觊觑大位,顺治爷当时一揽上三旗之权于天子;康熙爷又将旗营、汉军营编归兵部,由国家统一提调。所以,七十年间,愈是皇权统一,就愈是国家大治,旗主们也得以乐享太平盛世之福。三藩之乱,中央大权所及之处,才可能只有叛官而无叛兵。唯有尼布尔王子悍然称兵作乱,而又被上将军图海和周培公十二天就扫平者,恰恰就是他们统帅的都是八旗旧人!假如圣祖当年因循祖制,八旗各自为政,吴三桂祸乱十一省,岂能轻易就范?即使没有三藩之乱,西晋之八王乱政也足以引为殷鉴。同室操戈,箕豆相煎,不但无今日之大治,诸王又何得安坐盛京血食一方,传之子孙而不替呢?”俞鸿图辞色严厉,侃侃而谈,口说手比,至此才突然煞住,真有掷地有声的气势。他向雍正叩了一个头说:“禀皇上,臣已奏完。”
雍正十分欣赏地看了一下俞鸿图对诸王说:“俞鸿图今天讲的这些,你们要当成功课,下去后再好好复习。温故而知新,这才能本份一些。八旗gān政,其弊端不可胜言!但你们只是无知,作孽的却是允禩、允禟和允禵他们,还有一个允礻我,现在正住在张家口外。你们借他们的势,他们借你们的力,叵测之心难告天下臣民!念你们祖上的功业,朕就不打算对你们加以惩处了。但自今日起,哪一个再敢冒险犯难,与当政人相互勾结图谋不轨者,朕定取他的首级示惩天下!现在,你们都退出乾清门外候旨去吧!”
四个王爷磕头谢恩,站起身来,揉着跪得发酸疼痛的双腿,趔趔趄趄地走向殿外。雍正突然叫了一声:“睿亲王回来!”
都罗吓得浑身打了个机灵,迅速转回身来,重新跪下叩头说:“臣王敬听皇上教训。”
雍正却温存地笑着说:“你不要害怕。他们三王进京,是两个肩膀抬着一个嘴,成心与朕打擂台来的,也是一心要跟着允禩他们捞好处的。你和他们不一样,弘时向朕递了你呈进来的贡物单子,还很替你说了一些好话。朕贵为天子,富有四海,本来是不希罕你这么点贡物的。朕取的是你这点儿心,要的就是你这一片忠诚的心意。多尔衮老王爷要见到你今天的情形,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都罗激动得泪水夺眶而出,他哽咽着说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皇上也!但臣王所居身份,与诸王大不相同。所以,刚才不宜出面与诸王争执,求皇上明鉴。”
“当然,当然,朕心里头明白着呢!你刚才若是出头站在朕这边,外人就一定会说是我们满人之间起了内讧。你也是信得过朕才这样处置的嘛,朕心里很是欣慰。你现在已经是世袭罔替的亲王了,有无上的爵位,朕也确实无可封赏了。弘时,你替朕记档:睿亲王的王冠之上,可再加一颗东珠,并用红绒结顶。除了你现在的世子之外,你自己再从儿子里头挑选一个出来,由朕封为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