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知道,那都是胡弄人的。如今佛祖要叫我,我能不去吗?人都有这一天,皇上别难过。有几句话,得趁我心里明白的时候,对你讲清楚……”
康熙颤声说道:“祖母,您说吧……孙子我听着呢,我一定句句照办。”
太皇太后粗重地喘了几口气,像是聚集jīng神:“皇上,我们祖孙两人能有今天,我们大清的江山能有今天,不易啊!你懂吗?”
“是,孙儿明白。大清能有今日,全仗老佛爷您的主持和保佑……”
“唉!按理说,我死之后,应该与你太宗爷合葬才对。可是,你爷爷已经大行几十年了,我不忍心再去惊扰他。听说,你的陵墓造在遵化,你就在那里给我造个地宫吧。有朝一日,你也去了,我们祖孙两人还能在地下天天见面。能常常看我的皇孙,我也就心安了。”
听到这里,康熙早已忍不住了,他一头扑进祖母怀里,泣不成声地说:“孙儿依靠老佛爷……孙儿我……舍不得您老人家呀!”
此刻,太皇太后却异常的镇定,她抚着康熙的脊背说:“好孩子,别哭,别哭,你这么一哭,我的心……也乱了。”等康熙止住了哭声,她又说:“叫他们全都出去,我有话对你说。”
康熙冲着四周的宫女太监们一挥手,这些人知道,太皇太后有密旨要传给皇上,就悄没声地退了出去,张万qiáng站在离宫门远远的地方守着,太皇太后喘息了一下,问康熙:“你觉得索额图这人怎样?”
“回老佛爷,康熙十六年前,他有些恃功自傲,近几年,收敛了一些……”
“明珠呢?”
“明珠也是有功之臣,但这几年他在下面闹得不像话,有不少人参劾他。孙儿怕朝政不稳,与国不利,暂时压下来了……”
此时,大皇太后不但神志清醒,而且思维也非常之快。她已经从康熙这简短的答复之中,听出了弦外之音。她抖擞jīng神,眼睁睁地盯着康熙说:“嗯,你心中有数,我也就放心了。可是,你聪明有余却忠厚太过。我问你,去年我叫内务府慎刑司的人,用毒酒处死了一个慈宁宫的宫女叫白彩的,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哦,孙儿听说,她在老佛爷斋戒的时候,唱《小寡妇上坟》,被处死的。”
“哪里!那是我叫他们那样说的。在她的房子里,搜出了一个桃木刻的青面鬼,那上面写着皇上的生辰八字,还用钉子钉着。”
康熙大吃一惊:“啊?!有这样的事儿?是谁的主使?”
“我命人把她全身都用烙铁烫了,她也没招。还有在太子宫里,也查出这样的桃木人儿,也是没找到事主。所以,我让张万qiáng把那里的太监、宫女全都换了。这几件事,我没告诉你,怕的是你一上火,就要兴大狱,闹得天下震动。反正,邪不压正,他们扳不倒咱们祖孙两人。可是,我这一去,无论什么事,都得你自己拿主意了,要是有个闪失,叫我怎么在地下去见列祖列宗呢……”
康熙站起身来,咬着牙想了好大一会儿,回身又替太皇太后盖好了被子,掖了掖被角,安慰说:“老佛爷,你身子不好,说多了要伤神的。孙子今天既然明白了,就没有处置不了的事。您老人家安心歇着,等您老大安了,孙子办几件事,定叫老佛爷看了高兴。”说完,趴在地下叩了头,回身又向外叫道:“张万qiáng,进来!传我的旨意,老佛爷不过是略感风寒,没什么大病,叫宫内宫外人等,不必在跟前侍候。有问安的,一律在外边磕头。你给朕选几个懂规矩的老成宫女,分班在老佛爷跟前侍候,听明白了吗?”
“扎!”
辞别了太皇太后,康熙回到养心殿,靠在躺椅上,默默地想着心事。见李德全抱了个奏事匣子进来,康熙问他:“有什么事吗?”
“回主子,奴才刚从上书房过来。大臣都回去了,只有熊赐履在当值。奴才没听他们说有什么大事,只听见明珠临走时,说后天是他的五十大寿。熊大人劝他,说太皇太后慈躬不宁,叫他不要大办。别的,就……就没有了。”
康熙一笑,站起身来:“哦,明珠的五十大寿要到了。好啊,朕答应过他,要给他写个条幅贺喜的。”说着走到案边,挥笔写下四个大字:“李德全拿去赏了明珠,说朕给他放三天假。另外嘛……你到上书房传旨,叫熊赐履来,说朕有密旨给他。”
“扎!”
明珠没有听从熊赐履的劝告,把五十大寿办得非常热闹。他心想,皇上还赐了条幅给我呢,这排场不乘机显露一下,还待何时啊。光寿诞的请帖,就发出去一千多张。凡是在京官员,无论职务大小,全请了!他这一请不要紧,谁敢来白吃寿面啊,好家伙,送礼的都排队了。忙得明府管事的连吃饭喝水的空儿都没有。礼品一直摆到了厅廊下,真个是堆积如山。寿诞这天,明府里摆了一百多桌宴席。来的客人们,又都得先向皇上的赐字行礼。只见四个遒劲的隶书大字“亮辅良粥”,高悬在厅堂正中,墨光闪闪,令人羡慕不已。酒席筵上,明珠满面chūn风,挨桌敬酒,也听着众官员的阿谀奉承,好不得意,这个宴席,从中午直吃到申时,客人们都已带了几分酒意,可是还没尽兴。猜拳行令的,呛五喝六的,捏耳灌酒的,赖着不吃的,简直闹翻了天。就在这时,突然门上的人进来禀报,说都御史郭琇郭大人贺喜来了。明珠一愣,嗯,这郭琇从来不吃任何人的酒,今儿个请帖发给他了,他没来,怎么宴席要散了,他却又来了呢!既然来了就不能慢待,连忙迎了出去,那郭琇早已昂首阔步地走进来了,只见他举手一拱:“明相,恭贺五十大寿,郭琇来迟,望乞恕罪。”
“哎,郭大人,说哪里话。快请,请入席。来晚了,要罚酒呢!”
“明相,请别客气,常言说,君子爱人以德。我这人从来不拍马屁,你是知道的。今天,有篇文章,为你贺寿,说的都是大实话,请不要见怪!”
“哪里,哪里,郭大人乃饱学之士,既有佳作,何不让大家一同欣赏呢!”
“啊,好哇,郭某正要如此!”郭琇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叠纸来,大声念道:“臣郭琇奏请明珠贪赃枉法,结党营私,误国害民折。”
不但明珠,宴席前的千余宾客全都愣了,啊!郭琇怎么凑这个机会,来弹劾明珠呢?不等大伙转过神来,郭琇却声若洪钟般地朗朗读了下去。这个奏折,洋洋万言,历数了明珠的十大罪状,连高士奇、余国柱、徐乾学等人,也都捎带了进去。末了还请皇上对明珠等人“立即罢斥,明正典刑”。
在郭琇刚开始念时,明珠确实是吓了一跳,但马上就镇定了下来。好嘛,当着这一千多京官,我如果稍微有一点恐惧之色,那,到不了明天,弹劾奏章还不得飞成雪片哪!不行,我不能让郭琇的yīn谋得逞,我死也得顶住。可是,又一想,这个馊主意是谁出的呢?他看了索额图,又看了熊赐履,除了他俩,谁也没这个胆,那又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