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局很快像喷溅出的血迹一样,向四周扩散开来。湘军开始赢得一个又一个胜利了。在朝廷正规军绿营和八旗一败涂地的情况下,这支民兵性质的武装力量迅速成为长江一带抗击太平军最重要的力量,成为主要战场的主力军。湖南人坚韧的性格,太平军得以充分领略。很快,曾国藩的湘军随着战势的推进,走出了湖南,北上到了长江流域。在取得岳阳战役的胜利后,曾国藩又接连攻下鄱阳湖和dòng庭湖附近的重镇;然后,主力继续北上,聚集在武汉附近,部署进攻武汉三镇。曾国藩根据武汉的特点,制订相应的策略:让水师清理江面,割断武汉三镇之间太平军的联系,并且,由水师协助陆营,用pào火攻击沿岸太平军营垒;在陆地,数万湘军集中起来,全力进攻武昌;汉阳则由魁玉等湖北兵勇围攻。在经历一系列的战役之后,曾国藩指挥战争已经变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了。在他看来,军事调度就如同对弈一样,只要心中有韬略,同样可以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湘军水师出巡图
比较起战场上的节节胜利,在战场之外,作为团练大臣的曾国藩却因为不断遇到麻烦而深陷烦恼。庞大而腐朽的制度无法在战争中快速运转,一直像一个昏聩的老人一样,无法行动敏捷,这一点,让曾国藩头痛不已。这时,湘军已经因其优于八旗、绿营的战斗力争得了合法地位,曾国藩也以汉族团练大臣的身份取得了带兵的权力,但这些都是非常时期的既成事实。曾国藩一直没有抚督的实职,带兵还是“名不正言不顺”。这样的尴尬局面,使得曾国藩在与地方各级官员的协调中,不得不耗费更多的jīng力;甚至,还在很多关键时刻遭受说不清道不明的抵触和对抗。这些,是最让曾国藩伤脑筋的事情,如果地方的关系不能理顺,接下来的局面会非常困难。曾国藩清楚地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朝廷并不信任自己,自己在朝廷的眼中,只是一个冲锋陷阵的“替死鬼”。那些掌握朝廷大权的满族贵族是最忌讳汉臣掌握实权和兵权的。当年,朝廷让江忠源担任安徽巡抚,胡林翼为湖北巡抚,就是不肯将地方官的大印jiāo给曾国藩,也是基于这样的考虑。这些人,都是排在曾国藩之后的湘军人物。他们受命之时,手上并没有像曾国藩那样拥有数万军队。一个人,如果手上控制着数万军队,又掌握着地方大权,在这个摇摇欲坠的朝廷看来,肯定是一件要命的事情。
清陆军战阵图
让曾国藩哭笑不得的事还有:当曾国藩率领湘军出衡阳,席卷两湖,接连获胜进bī武昌之时,那个喜欢风花雪月的咸丰皇帝竟发出了这样一道上谕:“塔齐布、曾国藩奏水陆官员大获胜仗一折,办理甚合机宜。塔齐布着jiāo部从优议叙,曾国藩着赏给三品顶戴,仍着统领水陆官员,直捣武汉……”接到圣旨,曾国藩无比尴尬,数年前在京城之时,曾国藩就是显赫一时的“二品侍郎”,而此时,却赏给他“三品顶戴”,这样的错误,真像是咸丰皇帝在跟他私底下开玩笑!好在曾国藩一直“忍rǔ负重”,更多的时候,他考虑的倒并不是自己的前程,而是全力拯救危亡的“道统”。因此,对于如此“幽默”,曾国藩也懒得去计较。更多时间里,曾国藩的湘军就像一辆高速行驶的车辆一样,只是依靠惯性在运行,车轮下的摩擦力不谓不大,但这辆车已全力冲刺,尘埃飞扬中,明显地已刹不住了。
1854年10月,曾国藩的湘军第一次攻下武昌,攻城行动可谓摧枯拉朽,湘军只用了短短的四天时间,伤亡只有两百多人。相比之下,太平军损失船舰两千余艘,丧师数千。这次战役在帝国一片溃败的战局当中,无疑一抹亮色。对战局几近绝望的咸丰皇帝获悉这个消息后,欣喜若狂。一开始,咸丰皇帝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复问询之后,仍是半信半疑。直至曾国藩的奏折呈到,白纸黑字之下,咸丰方才确信胜利。咸丰这一回的圣旨有点“靠谱”了:下令赏给曾国藩二品顶戴,同时让曾国藩代理湖北巡抚。圣旨送出不久,旁边有大臣冷冷地说:曾国藩以侍郎在籍,好似一般的平民,一介平民,能够一呼百应,恐怕不是国家的福音吧!咸丰听出了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心里一惊,赶忙追补一道圣旨:撤除曾国藩代理湖北巡抚的任命,让曾国藩改任兵部侍郎——显然,咸丰还是不信任曾国藩,不信任这个手握重兵的汉族书生。
完全可以想象曾国藩收到这两件上谕时的心情。不过此时的曾国藩在经历了诸多的失望之后,对于朝廷的指令,已抱有平常心了。收到第一封上谕时,曾国藩并没有过多的欣喜,他照例公事公办回了一折,谦虚地表示自己并不想代理巡抚之职,不敢接受巡抚之印,想暂时jiāo湖北总督保管。咸丰在收到曾国藩的折子后,态度严厉,反而怪罪曾国藩在落款时不署巡抚之名,有违旨之意。这样的qiáng词夺理,让曾国藩心中十分不快。好在曾国藩已没有心情郁闷了,战局已呈危机状态,湘军在攻下武昌之后,太平天国立即调整了战略部署,调集燕王秦日纲和翼王石达开部,大军沿长江一线,开始了第二次猛烈的西征。
1854年10月底,曾国藩率领湘军从武汉出发,这一回,曾国藩打算集中优势兵力,全力围攻湖北与江西jiāo界处的田家镇。瑟瑟秋风中,曾国藩首攻huáng州,再占鄂城,然后兵分三路东下,一路扫清沿途的太平军据点。到了长江边上的半壁山一带,湘军重新聚集,全力进攻太平军重兵屯集的田家镇。田家镇之役异常惨烈,后来,曾国藩在给朝廷的奏折中这样描述:即使是战争结束后,江边上仍有浮尸不断。经过几次拉锯战,湘军在付出了重大代价之后,终于攻克了田家镇,击毙太平军一万多人,烧毁战船四千余艘,缴获五百余艘。当然,湘军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曾国藩听到自己军队的伤亡数字时,一时禁不住,在大帐之中失声痛哭!战争,就是这样冷酷无情,哪有什么绝对的胜利呢?无非是彼此之间的互相消耗罢了。让曾国藩更没有想到的是,田家镇战役是一个阶段性的总结,从此之后,在两年多时间里,湘军陷入了一个低谷,曾国藩与胜利渐行渐远,以致很难有相逢的机会了。
1854年12月的一天,曾国藩照例早早地起chuáng。自带领湘军的第一天起,曾国藩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每天,曾国藩总是在起chuáng后带领一两个亲兵巡查营垒,检阅士兵训练;吃早饭时,曾国藩把当天要布置任务的将领和幕僚叫在一起,边吃饭边jiāo代当天的工作;早饭后,曾国藩往往用一上午的时间批阅各地送来的文件,处理相关事务。稍有空闲,曾国藩总是捧起一本书,边读边思考。读书,在曾国藩看来,不仅仅是学习,更重要的,还能克服骄惰、奢靡以及浮躁的性情,让自己随时随地都能沉静下来。曾国藩不是一个只知高谈阔论的道德家,相反,他一直注重身体力行,“立德”的前提,是要“立功”;要做到“内圣”,必须推行“外王”;对于一个人来说,致力于心性修养,是为了达到经世致用的目的;或者说,只有内部准备好了,才可以“外用”,内部,是外部的基础——这些,都是不能分开的。曾国藩毕生努力去做的,就是“内外兼修”,以冶炼内心的宏大,去迎接外部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