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把众多的困难一一列举,就是要把丑话说在前面,万一自己剿捻失败,也有一个明明白白的说法。曾国藩太清楚京城的那些遗老遗少了,他们哪里知道下面的艰难呢?曾国藩心里一直耿耿于怀的是朝廷对湘军的不公,十几年的战争,岂是轻轻松松就能打下的?那要牺牲多少子弟兵,làng费多少金钱,涂炭多少生灵啊!
同一天,曾国藩又向朝廷追加了一个奏折,曾国藩还是不想趟这一摊浑水,他向朝廷报告说,自己jīng力疲惫,近来更是衰败,说话二十句左右,舌尖就会麻木艰涩,不能再说。希望皇上恩准,另选懂军事的大员督办军务,自己愿以闲散人员的身份在营效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朝廷当然不同意曾国藩的推脱。这一回,朝廷看起来对曾国藩尤其信任,命令所有直隶、山东、河南三省旗、绿各营及地方文武员弁,均归曾国藩节制调遣。如该地方文武有不遵调度者,由该大臣指名严参。这等于又将这三省的军政大权都jiāo给曾国藩了。
在这种情况下,曾国藩只能硬着头皮勇往直前了。虽然曾国藩不在与捻军作战的第一线,但对于北方的战局,还是相当了解的。在透彻地分析形势的基础上,曾国藩给朝廷写了一封奏折,胸有成竹地向朝廷指出:捻军虽获大胜,但huáng河此时正在涨水,捻军不可能北渡;且这时李鸿章已派潘鼎新部十营北援,捻军不会威胁京城,朝廷尽可放心。其次,由于捻军都是马队,剿捻队伍必须扩大骑兵。同时,剿捻的重点地区应该是以徐州为中心,兼顾四省毗邻的十三个府州。所以,完全没有必要由自己来节制直隶、河南、山东三省。
1865年6月18日,曾国藩率领湘军三千人,从金陵北上徐州。这一次,似乎从一开始,就有不好的征兆——曾国藩启程之时,欧阳夫人及女儿也准备离开金陵,打算乘船先到武昌,再转往湖南老家。一家人跟着曾国藩一起去下关码头,然后分道扬镳。在码头,曾国藩启程之时,水陆诸军照例鸣礼pào相送,不料,仅有两个月大的曾国藩的外孙女受了惊吓,随后竟一命呜呼。这一件事,让曾国藩很是难过,也百思不得其解。在此之后,航行在长江上的曾国藩接到安徽布政使英翰的求救信,张宗禹正指挥捻军围攻据守雉河集的清军。曾国藩被迫转道,率领人马先进驻临淮关,指挥湘军、淮军与豫军等陆续增援雉河集。捻军见曾国藩来势汹汹,只好撤走。曾国藩继续北上徐州,捻军又打马转道河南。捻军就这样跟曾国藩玩起了拿手的“捉迷藏”游戏。
真正地与捻军作战,曾国藩不得不面临一个新问题,那就是,如何根据对手的情况确定自己的战略战术,在曾国藩看来,这一点至关重要,也即兵法常说的“知己知彼”。经过一番周密的研究,老谋深算的曾国藩掌握了捻军的长处和短处,在曾国藩看来,捻军的长处有四点:一曰步兵长竿,于枪林弹雨中冒烟冲进;二曰马兵周围包裹,速而且匀;三曰善战而不轻试其锋,必待官兵找他,他不先找官兵,得粤匪初起之诀;四曰行走剽疾,时而数日千里,时而旋磨打圈。至于短处,曾国藩同样分析得很清楚:一曰全无火器,不善攻坚,只要官吏能守城池,乡民能守堡垒,其即无粮可掳;二曰夜不扎营,散住村庄,若得善偷营者乘夜劫之,胁从者最易逃溃;三曰辎重、妇女、骡驴极多,若善战者与之相持,而别出骑兵袭其辎重,必大受创。
在这种情况下,曾国藩有的放矢,制订出一套重点设防、以静制动的战略,在曾国藩的战略思想中,最jīng锐的部队不应该跟着捻军运动,要“以我为主”,在摸清捻军活动范围的基础上,扼守四个关键地点,即安徽的临淮、江苏的徐州、山东的济宁以及河南的周家口。曾国藩亲自守徐州,安排刘松山守临淮,刘铭传守济宁,张树声和周盛波驻防河南的周家口和归德;在此基础上,曾国藩再安排四支机动部队进行突击,他们分别是潘鼎新、易开俊、张诗日统率的三支陆师,再加上李鸿章的弟弟李昭庆率领的一支马队。这四支jīng锐部队直接由曾国藩指挥,至于其余的武装力量,则由四省巡抚率领。这样,对捻军作战,一直保持着“四镇四游”的力量,“一省有急,三省往援”,也就做到了“往来神速,呼吸相通”的格局。
曾国藩此次堪称“全民动员”——在地方上,曾国藩责令各省巡抚在捻军经常出没之地修筑圩寨,设立圩长,实行坚壁清野,使捻军得不到一点给养;又制定查圩法,对圩寨进行彻底清查,把与捻军有关的人列入莠民册,按册缉捕捉拿,其他的列入良民册,推行保甲连坐。圩长则具保结于州县,有事则圩长连坐。应该说,曾国藩的这一策略,具有相当qiáng的针对性。曾国藩还派幕僚薛福成等人,对于各地村寨的执行情况明察暗访,对一些违规的村寨和村民,大开杀戒,杀一儆百,尤其是在亳州、蒙城一带,有时一个村寨就诛杀十多人。这样一来,当地的百姓很少敢跟捻军联系了,捻军没有村民作掩护,不仅失去根据地,也失去了存在基础。
一年后,即1866年7月,曾国藩进一步完善了战略思想,那就是要把捻军限定在一定的范围之内,选择河流作为自然屏障,在河流边布防。曾国藩把捻军的活动范围锁定在运河以西、贾鲁河以东、huáng河以南、沙河与淮河以北的地区,在可能渡河的岸边重点布置人马,制造屏障,封锁住这些河流。这样,捻军的活动范围受到了限制,马队也就没了优势。这个办法,真亏曾国藩想得出来。应该说,这完全是一个笨办法,因为防范面积之大,工程量之大,可以说是前所未有。但在没有更好手段的前提下,这样的笨办法,也不失为一个聪明之举。很快,这个办法取得了一些明显成效,捻军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在狭小的区域里,顿感局促,他们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意驰骋了。当捻军的马队跑不起来的时候,曾国藩部队的洋枪洋pào也就派上了用场。
应该说,曾国藩这一战略,在具体施行过程中,是有相当作用的。这也使曾国藩在近两年的时间内,几乎跟捻军打了一个平手,而且有效地消耗了捻军的实力,摸索到了一整套对付捻军的经验,这也为后来李鸿章的最后获胜奠定了基础。
在剿捻的过程中,最让曾国藩伤脑筋的,是他与地方关系的处理。地方大员的处事不力,让曾国藩很是头痛。由于剿捻牵涉到安徽、江苏、山东、河南、湖北等好几个省,地域广大,加上参战的部队良莠不齐,异常复杂,政令经常不畅。不仅如此,曾国藩还得劳神耗心地处理各种各样复杂的内部矛盾:有地方军和正规军的,地方军与地方军的,huáng河北岸军和南岸军的,湘系与淮系的,等等,错综复杂。处理这些千头万绪的矛盾,是一件极耗心力的事情,而且,对于做事认真执著的曾国藩来说,处理复杂矛盾,本来就不是曾国藩的特长。尽管曾国藩在重新出山之后颇得huáng老之道,但对于朝野内外那种复杂无比的人事关系,坚持原则的曾国藩一直颇感失望。可以说,这些盘根错节,让曾国藩觉得心力jiāo瘁。每当曾国藩处理一件类似的事情,他就会平添一分失望,也萌生一分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