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王朝_二月河【完结】(89)

2019-03-10  作者|标签:二月河

  田文镜一字一板地说:“记着,我这就发出宪牌,从现在起,由你暂署河道衙门的差使!”

  武明吓了一跳,他连连叩头说:“中丞爷,这可使不得呀!小的这个河泊所管事,是八品,离河道道台的四品官差着好几级呢!再说,汪观察他……”

  “以后这里不再有什么汪观察、汪道台了。八品也好,四品也罢,都是要人做的官,不是人,他就不能当这个官!”田文镜转过身来,对跟着他的戈什哈吩咐一声,“明天你进城去找着这位汪观察,告诉他,要他好好地看家,连鞋也用不着湿。叫他稳稳地坐在家中听参吧!”

  远处似有人声,还有八盏彩绘的玻璃风灯走了过来。田文镜以为是那个汪道台来了,心想,你来得正好,省得我再叫你了。皇上对下边办事的人,从来都是说升就升,说贬就贬的,我这一手就是跟着皇上学的。

  可是,他刚一抬头,就见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走了进来,紧跟其后的又是两个不男不女的人。田文镜还没缓过神来呢,又有一个既普通而又特殊的人,来到了他的面前。这人他似乎在哪里见过,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就在田文镜眯着眼看的这功夫,站在他面前的人说话了:“怎么,你当了巡抚眼睛里就没有朕了吗?”

  “啊?!”田文镜觉得眼前一亮,“万岁……臣田文镜……恭叩皇上金安!请万岁恕臣……”他真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雍正笑笑坐在一个小凳子上,饶有兴趣地看着惊慌失措的田文镜,又回头向外边喊了一声:“廷玉,你也进来吧。你的身子骨弱,比不得德楞泰和张五哥他们。哎,这位是谁呀,朕进来之前,听你们说得挺热乎嘛。”

  武明刚刚还和田大人说话,一转眼间,棚子里又来了皇帝,可真把他吓坏了。其实,这个皇帝他已经见过多次了。这几天,老见他带上两三个人,到这里来转悠,时不时地还能和他说上几句话。武明以为,他不过是开封城里哪家财主的阔公子、阔老爷、到河堤上来看热闹的罢了。谁能想到,这个人竟然是皇帝呢?直到雍正问到他脸前,他才结结巴巴地说:“奴才叫武明。您就是万岁爷?这可是从天上下来的真龙啊!万岁爷您也太辛苦了……这么大的雨,您怎么会到这儿来呢……奴才不认识您,奴才的眼睛长到屁股上了……”

  雍正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好好好,说得真好……哈哈哈哈。哎,你是这里管棚子的吧,能不能给我们弄点吃的来,尽一尽你的地主之谊嘛!”

  武明连忙说:“能,怎么不能呢……不过,这里离城太远,就怕万岁爷等不及……”

  “哎?谁叫你去弄山珍海味呢?你平常不吃饭吗?这里有什么,你随便弄点就成,最少也能给我们做点热汤吧。”

  武明跑着出去了,雍正又说:“廷玉,你也坐下,田文镜你起来说话。”

  田文镜站起身来,却一眼瞄见张廷玉和平日大不一样了。往常见到这位宰相时,他总是那么修洁,那么端庄,可今日浑身jīng湿不说,就连鞋子也全都泡透了,一坐下,地下马上就汪了一滩水。他心中正在诧异,雍正笑着说话了:“你不要再看了。张廷玉是淋着雨步行来到这里的;朕是张五哥背着过来的;而你这位巡抚大人,大概与我们全不相同,你是骑马来的吧?所谓的君臣分际,其实不过如此。这就是老百姓们说的,人和人不一样嘛。”

  田文镜听皇上说到这里,突然灵醒了过来。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责任,他爬起身来一躬说道:“不行!皇上不能在这里了。您听,外面风狂雨骤,雷电jiāo加。请皇上和张大人立刻回城,由臣在这里守夜……”

  张廷玉刚进来时,由于被河风chuī得浑身几乎冻僵了,直到现在才暖和过来,看田文镜这紧张的样子,他笑了:“田中丞,你不要怕。河堤下就泊着皇上的御舟,洛阳的三十艘官舰也在这里护航保驾。你怕的什么呢?是不是你这个大堤不结实?我告诉你,开封城里也未必有这里更安全。”

  雍正接过话头说:“田文镜,朕看,你自己心里就对这河堤不放心。你请朕进城,不就正好说明了,你自己就怀疑它能不能保得住吗?”

  田文镜慌了:“万岁……要是这样说,臣可无言上对主子了——臣只不过为了预防万一……”

  雍正站起身来说:“唉,难为你还有这样的心思。可是,你应该知道,朕要的不是‘万一’,而是‘万全’!你没有治过河,也不知道这条河的厉害。你这里下雨,淹的却是下游啊!告诉你,朕来开封已经六天了,就住在与你相隔几步之遥的老城隍庙里。朕看到,你自上任以来,没吃过一顿安生饭,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朕知道你是个好官,是个清官,你办差尽心尽意,朕也全都知道。”田文镜听到这里,心里一热,刚要逊谢,却被雍正止住了,“但朕还是要说你。你的心思一半用在民政上,另一半却用来对付朕。你想得最多的,恐怕还是怎样讨朕的欢心。想千方百计地保住今年大河不决堤,想让别的督抚们挑不出你的一点毛病。朕说的是吗?”

  雍正这话说得可真够尖刻的了,果然是句句诛心,针针见血。田文镜就是想辩,也说不出口来。但他想想自己的难处,却又不甘心受到这样的责备:“……万岁教训得是。臣不过是想,能保住今年不决堤,就能争得秋季一个好收成。这样,明年治河就有银子了。说实话,臣现在缺的就是银子……”他趁机把筹款的难处说了一遍,却没敢说出向臬司借钱的事。到现在他才突然想到,这笔钱来得太容易了,说不定自己要被砸在里头;也是到现在他才明白,邬思道临走时说“可疑之利不可收,得之易时失之易”那句话,也许有点道理。

  雍正听了田文镜的话,却看着张廷玉笑了:“廷玉,你听见了吗?朕决心清理亏空,看来竟要落个守财奴的名声了。”

  张廷玉正色说:“田文镜,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治河是件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户部也有这项开支,你有难处应该早点向户部申明的嘛。或者具折奏明,或者去找上书房都行。这么大的事凭你一人、一省之力,是不可能办好的呀!”

  田文镜咽了口唾沫:“张大人说得是。其实下官一上任,就连着给廉亲王上了两个禀贴,请他关照户部。也许是我上得晚了,也许是八爷事忙还来不及处置。可汛期将到,我这里等不得呀。实在没法,我才先从本省筹措一些。区区苦衷,还望皇上圣鉴。”

  雍正却不愿把话题转到允禩身上,他略一思忖便说:“治huáng就要从根上治。你要依照当年陈璜和靳辅那样,从上游直到下游,一段一段地治理。不能头疼医头,脚疼医脚。要治表,更要治里,表里兼治,才能有成效。朕治过水,也遭过水难,还在水里泡过两天两夜哪!朕看你修的这个堤,就是勉qiáng能顶得过今年,它也顶不过明年。huáng河洪峰下来的情景,大概你没有见过。你这个堤,就像是个软皮的jī蛋,一捅就全破了!朕敢断言,就今晚下这点雨,兰考那里的大堤就会全部决口溃倒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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