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这番话和邬思道说的竟然如出一辙,让田文镜大吃一惊。他现在有点后悔了,前几天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火气呢?不过,他多少还存着点侥幸,李卫大概还不至于向皇上报告这件事。邬瘸子是李卫的老师,又不是皇上的老师,皇上哪能问到他呢。
正好,那个武明送吃的来了。瞧着他那满头大汗的样子,又看看他端上来满满一桌丰盛的饭菜,还有两条肥美鲜嫩的huáng河鲤鱼,皇上可真是高兴了。他马上就说:“好好好,真是难为你了,做得又快又好。武明,你去把这鱼赏给外面的侍卫们。哎?有什么热汤没有?”
武明走上前来说:“万岁,您瞧这连天大雨的,huáng河里的水早就喝不得了。幸亏,我这里接了点雨水,可是,还得用明矾澄澄再用啊。咱们这小地方,比不得皇宫,什么像样的东西也没有。只有一道说汤是汤,说茶就是茶的,万岁爷您尝尝,看合不合口。”他一边说着,一边就着一个硕大的茶壶,倒出了一碗粘乎乎,热腾腾的面汤样的东西,双手捧着,呈在了皇上的面前。
张廷玉上前一步拦住了:“万岁,这汤先赏给臣尝尝好吗?”
雍正笑了:“哎,你也太过于谨慎了。这个天不收地不留的地方,难道还会有人来害朕?再说,张五哥他们又还能不去监厨?”
说着,他端着汤碗就喝了一口,而且立即就大声夸赞:“好香啊!朕还从来没喝过这样的好汤呢!武明,你过来,对朕说说,这叫什么汤?”
武明笑了:“万岁,这是我们这里武涉县的特产,叫做油茶。我们这些gān活的人,累了,渴了,乏了,饿了,吃的全是这个,不是什么稀罕物。”
雍正刚端起碗来想喝,却突然回过头来问田文镜:“邬先生大安吗?”
田文镜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坏了!皇上怎么会问到邬瘸子了呢?听皇上这口气,这邬思道还不是个凡人。要不,皇上说到他时,为什么只称先生而不说名字呢?
四十七回 刁巡抚仗势摆威风 真国士潇洒出汴梁
田文镜做梦也想不到,雍正皇帝会突然问起邬思道来。吓得他手一颤,正端着的油茶碗差点没掉在地上。他壮着胆子看看雍正,皇上还等着他回话呢。他不敢欺骗皇上,只好吞吞吐吐地说:“回皇上,是……这样,哦,邬思……不,不,邬先生,他被臣辞退了……”
“什么,你说什么?他被你辞退了?”雍正又问,“哦,一定是他作了让你不满意的事情。是上下捣鬼,或者是关说案子,再不然就是手伸得太长了,gān预了你的政务?”看着田文镜那尬尴的样子,雍正心里早已明白,他还是故意地问着,“是不是你嫌他的文章写得不好,以前你递上去的奏折,不全是他起草的吗?朕看着满不错嘛,怎么你却把他辞退了?”
对于邬思道这个人,张廷玉早有耳闻,却从未见过面。阿哥党的人们中,关于这位神奇人物,更是议论纷纷,张廷玉也从来不去探究。这是他的人生哲学,也是他一贯奉行的做官准则。他向来主张光明正大,看人对事都从大处着眼,不赞成小人行径,更不去做发人隐私的事。今天在这个huáng水咆哮,浊làng涛天的小棚子里,他生平第一次听皇上说到“邬先生”这三个字,多年来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心中的疑团也解开了。但是,他却不明白,这位邬先生既然有这样出色的才gān,为什么不做官,而先在山西诺敏那里,后来又到田文镜衙门来,隐身屈就,当一名小小的幕僚?雍正皇上的这步棋到底是怎么下的呢?
田文镜却从皇上问话的口气里,听出了言外之意。他一边思量着,一边问答说:“邬先生的文章当然是再好不过了,也从不做任何越权出格的事。只是,他本身有残疾,许多事情不方便料理。再说,他要的钱也确实太多了些。他定打不饶地要臣每年给他八千银子,这事臣没法和别的师爷们说清、摆平。所以,臣只好礼送他还乡,邬先生自己也说,他情愿如此……”
雍正好像并没有生气,只是淡淡地说:“邬先生这样好的师爷,别说八千,八万也值!三年清知府,还十万雪花银呢!你用不起他,那就只好让别人用了。哦,昨儿个李绂见了朕,还一个劲儿地叫苦,说他身边缺人呢。不过,这事与朕无gān,朕也是随便问问,你用不着心里不安。”
雍正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口不说了。可是,皇上越表明他“只是随便问问”,田文镜就越觉得不安。他前思后想,简直是头也大了,眼也晕了!皇帝老子亲口下问邬思道的起居、现况,而且张嘴合嘴都称“先生”,而绝口不提姓名,这位“先生”;可真是骇人听闻、身份贵重得没人可比的“师爷”了!到了此时,田文镜方才明白,那个文理不通的李卫,为什么会写了那封信来。李卫的信中有这样两句话:“你和他生分了,那必定是你的不是”,“你为了八千两银子,就不要他,也真是小家子气”。现在事情已过,再回过头去想想,邬思道的所做所为,真是无可挑剔。他对自己这位超次选拔的官员,既不据傲,又不巴结;既不在乎,又从不说三道四。自己jiāo代给他的事,也没有一件不是办得漂漂亮亮。他不就是爱东跑西转的嘛,表面上看,是醇酒妇人,游山玩水,好像胸无大志似的。可焉知他不是在替皇上留意民情吏治,又焉知他不是在收集什么“情报”?他的身后有这么硬实的后台,他又怎能和那几位师爷相提并论呢?田文镜突然又联想到,邬恩道原来就在诺敏的幕府里,也是李卫推荐的,gān的也是文案上的事。可诺敏的一切丑行,一切yīn谋,都几乎没有一件逃过这个瘸子的眼睛。田文镜在山西遇上难题时,邬思道只不过向他田某稍稍点拨了一下,那个“天下第一巡抚”,就被田文镜打倒了。诺敏倒台后,邬思道又来到他田文镜这里,还是李卫推荐的,也还是做着文案上的事,这又暗示着什么呢?他还诚恳地对田文镜说,诺敏倒台,不是谁的功劳,是他自己把自己扳倒的。难道……他心乱如麻,不敢再往下想了。
张廷玉可不是一般的人,他在两代皇帝身边多年,能揣摸不出皇上的心思吗?他看田文镜蔫了,就在旁边慢声慢气地说:“文镜啊,我要说你一句了,你见识不广,知人不明啊。邬先生不是凡品,他是位无双国士!他身有残疾,不便在朝做官,这才在下面gān些事情,荣养身子。依他的才能,八千两已是十分廉洁的了。你请的那些师爷,明面上拿的虽然不多,可他们在背后收取了多少银子,你知道吗?我为相多年,这点情弊心里清楚得很。你不要为这点小事,误了自己的前程啊。”
雍正笑笑说:“咳,这本来就是一句闲话嘛,不说了,不说了。哎,武明,你这油茶是怎么做的?能不能给朕抄个配方单子,朕带回去,让御膳房里每天都给朕做了喝。”他回过头来又叫,“哎,廷玉,田文镜,你们都来喝呀,这油茶简直是妙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