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王朝_二月河【完结】(91)

2019-03-10  作者|标签:二月河

  武明在一旁看着,想笑也不敢笑。他心想,皇上啊,你要真的是天天都喝油茶,就不会说这话了。

  田文镜有了机会,就又说起了huáng河的事:“万岁刚才说到根治huáng河,定要依照圣祖爷时的规模,其实臣何尝不想如此。只是从开封向东南,huáng水历年漫灌,旧有的水利设施早已dàng然无存。臣以为应当重设河道总督,重新统一规划,才能逐年改观。”

  雍正冷笑一声:“这还用得着你说?河道总督府就设在清江,只是没有总督而已。你看看如今的吏治,再看看如今河道衙门的那些官员们,他们的眼睛盯的根本不是huáng河,而是白花花的银子!养条狗还能看家护院呢,任命个河道总督,还不等于是把钱都喂了他们!既然没有靳辅、陈璜那样的能人,朕宁可不要河道总督,也不能让那些庸人来滥竿充数。所以朕暂时还不能设河道总督,而让河道衙门吃着俸禄,领着钱粮,却只管巡视。需要治理之处,由各省自筹银子,分段治理。实在不够时,朝廷再补贴一些,这样只怕还会更好。”

  田文镜碰了钉子,却又急于讨好,想了想又说:“皇上,臣自到任以来,已经巡视过河南全境。豫东huáng河故道上,现在十分萧条,有的地方,方圆几十里都不见人烟。臣在想,能不能从直隶、山东等地,迁一些百姓过来。一来不让土地荒芜,二来可用作治河的民工。听说朝廷正在整顿旗务,要是派没有差使的旗人来开荒种田,恐怕更要合算一些。”

  “你这话简直如同儿戏!”雍正冰冷地把田文镜堵了回来,“你大概没有读过历史,不知道王莽就是因为这样gān才丢了天下的。huáng河故道上千里荒原,你bī着人们背井离乡地来到这里,还美其名曰要他们垦荒。可是,他们吃喝什么?住在哪里?谁给他们耕牛?谁发给他们种子?你田文镜是神仙,能变出庄园,变出场院来安置他们?你不懂就说不懂,不要装懂。你以为旗人就是那么好打发的?现在他们每月拿着月例银子,舒舒服服地北京跟前种田,尚且打着不走牵着倒退呢,你倒想让他们到河南来垦荒?真是海外奇谈!田文镜啊,田文镜,你可真会给朕出馊主意。算了吧,你规规矩矩地办你的差,先把这里的吏治弄好,能治平均赋,能让百姓安居乐业,有了大树,还怕别人不来你这里乘凉?朕告诉你:不要瞎操别的闲心,先gān好自己的事,才是正理。务外非君子,守中是丈夫。这就是朕送给你的两句话。要换个人,朕还懒得和他说这些呢?”雍正说得口渴,自己端起碗来,喝了一口油茶,又顺手指指边上的另一碗说,“你怎么不喝,嫌这油茶不对口味还是怎么的?”

  田文镜现在如堕五里雾中,连手脚都不知怎样放才好了。自己冒雨出来巡河,本是自讨苦吃,可偏偏被皇上看见,一见面就先表彰了他。他也觉得“讨好”讨到了正地方,实在是求之不得、千载难逢的荣宠;可要说今天幸运呢?自己说什么皇上就驳什么,批得他狗血淋头。批完了,训完了,又蒙皇上赏赐油茶喝!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看来,什么也不怪,只怪自己猜不透皇上的心。他不敢再说话了,也不敢再提什么治河的办法了,还是在一边老老实实地呆着吧。

  雍正皇上大概已吃饱喝足,他站起身来了,田文镜也赶忙起来躬身侍候着。皇上好像还有未尽之意地说:“朕今夜就要启程到下游去看看,然后就打道回京。河南这地方很重要,也很贫穷。朕把河南的事jiāo给你,自有一番深意。你要切记,huáng河之事当然要办好,可更重要的是吏治,吏治不清,别的什么也谈不上!萧何是位能臣,他一下子就定了三千律条,可订得再多,不是也要靠各地的官员来执行嘛。朕已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不能指望像先帝那样坐六十一年江山。但朕只要在位一日,就一定要遵照先帝的遗愿,兢兢业业地把事情办好,无愧于后世子孙。朕不学朱元璋,贪官墨吏逮住就剥皮;但朕也不想学赵匡胤,他不肯诛杀一个大臣,弄得文恬武馆,让好好的江山,落个七颠八倒。如今的天下,是宽不得,也容不得。你一宽,一容,有人就要胡作非为。所以你要给朕猛力作去,朕只要这个猛字,只要这个绝不宽容。你好好地gān吧,不要辜负了朕的期望。”

  田文镜恭送皇上一行登上船舰。这时他才看到,那艘船舰上,冒雨随着皇上巡视的还有山东巡抚、安徽巡抚、李绂、范时捷等一大帮人哪!

  昨夜的这场大雨,来的也骤,去得也急。待田文镜回到城里时,天已经放晴了。他是坐着八抬大轿回来的,一路上,不断走下轿来询问民情,查看有没有受伤、受淹的百姓。听到百姓们全部安然无恙,他的心里才略感快慰。

  他正要回府,突然,轿前传来一声凄厉地喊叫:“青天大老爷……民女有冤哪!”

  这动人心魄地叫声,激得已经昏昏欲睡的田文镜惊醒了过来。又听外面轿夫们怒声喝斥:“走开,走开,不许拦轿!有冤到开封府去告状!”

  那个女人好像并不肯离开,正和轿夫们拉拉扯扯地撕拽着。轿夫衙役们的怒喝声中,那女人号啕大哭:“你们这些该遭天杀的,为什么这样凶狠!你们草菅人命,你们不是清官,开封府还有没有包龙图啊……”

  田文镜被她叫得心烦意乱,用脚一顿轿底,大轿停了下来。田文镜哈腰出轿,却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篷头垢面,浑身泥水地跪在轿前。她看见大老爷出来,便跪着向前爬了几步,一边叩头,一边哭叫着:“大老爷,你要为民女作主呀……我的男人让人杀死在葫芦湾已经三年了,我也知道凶手是谁……可是,我整整告了三年,却没人肯替我申冤哪!”说着,说着,她的泪水滚滚流下,最后竟然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了。

  大街上,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田文镜皱着眉头问,“你叫什么名字,有状纸吗?”

  那女人用袖子擦gān了眼泪,却仍是抽泣着说:“民妇晁刘氏,我的状子三年前就递到开封府了。府里开始准了,可后来又驳了。我第二次又告到臬司衙门,臬台大人还是jiāo给开封府审,那凶手捉了又放,放了又捉,再捉就又再放。可怜我一个寡妇人家,带着孩子串着衙门打官司,把三十顷地和五千银子全都赔进去了,他们硬是不肯给我说句公道话呀……天老爷,你在哪里,你为什么不来管管我们这可怜的人?昨天夜里,你又打雷又闪电的,却为什么不劈死那些该遭天杀的人哪?啊……我的儿呀……你现在落到谁的手里了……”

  田文镜听得心惊肉跳,他已经预感到这案子来得不同寻常。便问晁刘氏:“本官原来就在开封府,怎么没见你前来告状?”

  晁刘氏哭着说:“大老爷不知,这一年多,民妇家也败了,产也没了,我宁肯守着儿子,屈死也不愿再告了。可是,这些天杀的东西又偷走了我的儿子呀!我的姣儿,你在哪里呀……”她像一个疯子似的,目光痴呆,神情恍惚,直盯盯的瞧着田文镜,两只手又在天上胡乱地抓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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