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教父_王山【完结】(22)

2019-03-10  作者|标签:王山

  说完,他打开酒瓶,仰脖喝了一大口。陈成接过酒瓶,也照样儿喝了一口。酒是辣的,吞进肚里浑身发热,不一会儿,脸就红了。但是,酒并没有使他兴奋起来,他只是想哭,父亲从来没有对他这样慈爱过。

  “儿子,我的罪名已经定了,两条。一是反党,一九五九年庐山会议处理彭德怀,我给中央写过信,为他鸣不平;二是生活方面的事,有人揭发我搞过十几个女人,是腐化堕落分子。

  “搞女人,我承认,但不是十几个,只有一个。机关造反派bī我说出她的名字,我没有说。本来就已经害了人家了,不能再害得她无法生活下去。

  “至于反党,我绝不能认这个账。党内许多高级gān部对处理彭德怀的问题有看法,只不过他们不愿公开讲出来,而我却讲了。”

  说完,他又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喝着酒。酒喝完了,他站起身来,用力把空酒瓶扔进水中,酒瓶在水面上漂了一会儿,咕嘟咕嘟地冒了几个泡,沉到水底下去了。

  父亲笑了起来:“你看这酒瓶子,一根直肠子,灌满了水就得沉底。我们这些人也是直肠子,遇到事情不会打个弯儿,结果是吃了亏。有的人一生都在作假,chuīchuī拍拍的,现在反而是走红吃香。儿子,多学着点吧!别学爸爸,也别学那些小人。”

  父亲临走时,把自己的大英纳格手表留给了陈成。他笑着说:“这玩意儿不错,走得准,从来也没骗过我。不像政治那东西,没有什么准头,闹不清什么时候就快了,就慢了,有时候,还掉过头来走。”

  说完,他又笑了,笑得慡朗、开心。

  第二天,他就死了。

  造反派没有打他,只是bī他jiāo代问题,整整围攻了一天。当晚,他就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自杀了。他用的是裁纸刀,先是把腹部切开了,肠子流了一地,然后才是刺中心脏,手法准确有力。

  当年,在洪湖苏区打白匪军时,他是以玩梭镖出名的。

  事后,有人说曾听见他在办公室里笑,笑声很大,好像笑得很开心,但是不知他在笑什么。

  陈成一滴眼泪也没有掉,处理完父亲的后事,他甚至还和机关造反派的头头握了手。

  那是个女人,一个满脑子都是政治,张嘴就是政策的女人。

  陈成贴出了退出红卫兵组织的声明,揣着一把匕首走出学校。

  校门外,周奉天和宝安、顺子在等他。

  “陈成,你不能蛮gān,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周奉天用身体拦住陈成,压低声音说。

  “我自己的事,我知道怎么办,不用你管。”陈成没看周奉天一眼,脸绷得紧紧的。

  “看你是条汉子,我想管。”周奉天又往前bī了一步,“告诉我,陈成,怎么帮你的忙?”

  “不用。”陈成侧开身子,绕过周奉天,头也不回地走了。

  晚九时,造反派的女头领和一个女伴走出了机关大门。她们推着自行车,边走边谈着,下了便道,正要骑上车子时,暗影中闪出一个人拦住了她们。

  这个人眼睛里冒着火,手里紧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子。

  “说,我父亲为什么会死?是谁bī的他,谁害的他?”

  女人惊恐地向后退着,声音颤抖地说:“……小成,你冷静一点儿……他是自杀……”

  “打白匪的时候他怎么不自杀?过雪山草地,几天吃不上一颗粮食的时候,他为什么不自杀?现在他倒自杀了,到底是为什么?是谁陷害他,bī着他自杀的?你说!”

  “小成,你冷静一点儿,你父亲,是畏罪……”

  女人的话还没有说完,从她的身后又闪出几条黑影。一把锐利的蒙古刀一下子就刺进了她的腹部。她哎哟了一声,摔倒在马路上。手上扶着的自行车也摔倒了,重重地压在她的身上。

  女伴吓得惊叫起来。一把又粗又长的刮刀顶住了她的脸:“你要敢叫唤,我戳烂你的舌头!”

  二十年以后,陈成仔细地研究了父亲的日记,才隐隐约约地猜到,那个女人,就是父亲“乱搞”过的唯一的女人。

  他挺为父亲遗憾,竟“搞”了这么一个不是女人的女人。

  19

  王星敏不同意和周奉天他们一起去外地,尽管顺子一再花言巧语地劝说,她还是坚决地拒绝了:“我为什么一定要躲到外地去呢?”

  但是周奉天清楚地意识到,王星敏一定会遇到麻烦。因为,与她作对的也是个女人,而女人是最会记仇的。

  他决定去找陈北疆。陈成认识陈北疆,愿意从中调停一下。

  在后海中学红卫兵总部看见陈北疆的第一眼,周奉天就本能地感到了一种恐惧。他还从来没有像这样害怕过一个人。而且,这个人竟是个姑娘,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他觉得在这个姑娘身上,有着一种超人的决心和意志,有着一种天生的驾驭一切的气质。

  “你们是王星敏的什么人?凭什么我一定要按你们的要求去办呢?”当陈成很婉转地说明来意以后,陈北疆冷冷地问。

  “我们是她的朋友。我们不能看着自己的朋友被人任意欺负而不管。”周奉天qiáng硬地说。

  “你是谁?”陈北疆轻蔑地看了周奉天一眼,问道。

  “周奉天。”

  “流氓头子?”

  “过去是,现在也是。”

  “你要gān什么?来打架?”

  “来求你高抬贵手,放过王星敏。”

  “是她让你来向我提出请求的吗?”

  “她并不想求你。是我,我求你帮个忙。因为,我起过誓,一定保护好王星敏。”

  “我要是不同意呢?”

  “那我绝不会放过你!”

  “挺有意思的。请问,你打算怎样报复?”

  “选择一种你最害怕的报复方式。”

  “你怎么知道我最害怕的是什么呢?”

  “因为你已经在王星敏的身上用过了。”

  “脱光衣服,给男人看?”

  “不仅如此。”

  “还要gān什么呢?”

  周奉天犹豫了一下,咬咬牙,狠狠地说:“轮jian。”

  陈北疆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晕,她默想一下,然后用极为平常的语气缓缓地说:“你记住,我今天已经认识你了。以后,我还要抓住你,然后打死你。”稍微停顿了一会儿,她又补充说:“当然,在打死你之前,我希望能听到你的哭叫声。”

  “那好嘛!咱们两个人都发过誓了,是吗?”周奉天的目光中透出一股杀机,像锋利的刀一样刺向陈北疆。

  “是的,我会遵守自己的誓言的。”陈北疆仍很平静,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那天,天气很热。秋老虎发威,太阳发着狠地烧灼着大地,似乎地球上的一切水分都被它烤gān了。但是,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很冷,一股寒气从心底冒出来,冷得浑身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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