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怎么可能呢?”王星敏冷笑了一声,“我想了三天,想明白了一个道理。你们bī着我那样做,不是什么恶作剧,而是出于很深的、很qiáng烈的阶级意识。我们都是和共和国一同出生、一同长大的,但是在我们之间,的确存在着一条鸿沟。这条沟,是上一辈人留下的。我们这一代人,很难填平它。”
又坐了一会儿,崔援朝要走了。临走前,她说:“陈北疆可能还要带着人来,也许就在今天晚上。星敏,你躲一躲吧!”
“我不躲。衣服都被扒光过了,我还怕什么?还能开膛破肚地看看我吗?”
有人敲门,顺子来了。
17
一九六六年九月初的一个午夜,在北京市少年宫的一间会议室里,正在召开一个极秘密的红卫兵gān部会议。
会议的参加者仅限于各学校红卫兵的主要领袖。
会议召集人是个颇有政治家风度的年轻人。据传闻,运动开始以后,他一直与上面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他的很多想法和建议,都是直接来自上面。
他压低嗓音向与会者报告了当前局势:“在‘中央文革小组’的支持下,市民阶层迅速地走上了造反舞台。他们矛头向上,表面文章是造党内走资派的反,实质上,是要打倒共产党的所有老gān部……”
去他妈的,什么阶级斗争,什么继续革命,统统是扯淡!
陈北疆生硬地拒绝了刘南征要用汽车送她回校的好意,独自骑着自行车离开少年宫,向后海方向慢慢地骑着。现在,她有许多问题需要认真地想一想。
她真恨,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他们,是一群蝇营狗苟的流氓,没有头脑,没有廉耻,只知私利,就像一大堆混了群的蚂蚁,互相争杀、吞噬而毫无目的性。他们需要领袖,需要纪律,需要统治。
自己,就是担负这种历史使命的统治者。
陈北疆想,如果自己能取得至高的权威地位,一定要以绝对的个人意志统治世界。别的一切人,都必须绝对服从。
陈北疆来到景山后街时已是凌晨三点钟了。
一大群农村中学的红卫兵挤在路口,他们是到天安门广场去接受伟大领袖检阅的。一个个兴奋、紧张、呆头呆脑的。
群氓!陈北疆在人群前面停下来,愤愤地想,检阅?哼!
人家就出来十几分钟,挥挥手。你们几十万、上百万人要等上一天,欢呼、跳跃,幸福得掉眼泪。这就是我们的民族?
路口已完全被堵死,陈北疆不想绕道走。她对着人群怒喝一声:“让开!”
人们惊愕地望着她,挤得更紧了,没有人给她让开道。
“让开!”她又重复了一次。这一次,她的声音很低,也很平静,但是挂在车把上的武装皮带已经拿在了手里。
人们还是没有让开道。
啪!武装带重重地落在一个壮小伙子的头上。小伙子留着个马桶盖式的分头。他先是下意识地捂住头愕然地看看自己的同伴们,又看看陈北疆,然后又不知所措地不动了。
人们都愣住了,没有一丝反应。
武装带再抽过去时击中了小伙子的面门,前额的皮肤绽开一道口子,血水喷了出来。
人群有了反应。没有人再敢说话、喧哗,鸦雀无声。
武装带第三次抡过去,击中了小伙子的后脑勺,他身体向前一倾,一下子跪在地上,双手仍然护着头。
第四次,第五次……当他挨了第八次抽击以后,才哭出了第一声。
人群退缩了,让开一条通道。陈北疆平静地捋了一下耳边散乱了的秀发,缓缓地推车从人群中走了过去。
在她的身后,没有人说一句话。
第二天,陈北疆决定释放关押在学校里的全部流氓、小偷。
政治形势的发展,使红卫兵再也没有jīng力承担这部分社会责任了。释放以前,她要逐个地再审一次。
第一个人被带进来了。他是北城地区小有名气的玩儿主。他仰着脸,梗着脖子,一副宁死不屈的劲头儿。
陈北疆也没问话,狠狠地一皮带抽在他的脸上。
“以后还玩不玩了?”她问。
“玩!”他答。
又是一皮带,鼻子破了,流出了血。
“还玩?”
“玩!”
皮带劈头盖脸地抽过去。十分钟后,陈北疆才气喘吁吁地住了手。
“还玩吗?”
“玩!”
“好吧,你回家去吧!实在改不了,那就玩吧!”
第二个人,是南城地区著名的佛爷。他一进门立刻就下跪磕头,还用手狠狠地抽自己的嘴巴,赌咒发誓地说,以后再也不敢长第三只手。惹得围观的红卫兵们都大笑起来。
陈北疆也笑了。她很和气地对佛爷说:“这些日子多有得罪了,请你包涵吧!不打不相识,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了。”
“以后要是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大姐您就尽管发话,我两肋插刀……”
最后一个被带进来的是个圈子,这时已是深夜,审问者只剩下陈北疆一个人。小姑娘才十四岁,怯生生地一步一步挪进门,浑身直哆嗦。
陈北疆把门关上,命令小姑娘:“脱,把衣服脱光!”
她顺从地脱了衣服,团在手里,挡着下部羞处。
“把衣服扔在地上,手背到后面去!”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然后顺从地照办了。她低垂着头,两肩竭力向前耸着,好像要把自己bào露着的身体包藏起来。眼泪一滴一滴地掉在了地上。
陈北疆审视着这具完全luǒ露在自己眼前的躯体,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慢慢地走近小姑娘,突然伸手抠住了她的下部,另一只手抱住她的肩膀。
“说,搞过几个男人?”
“没……没搞过,就是……让一个人摸过。”
小姑娘吓得缩成一团,几乎要瘫倒在地上。陈北疆紧紧地搂住她,自己的体内莫名其妙地涌起一股cháo动,紧张、兴奋、急不可耐,过了很久,才逐渐平静下来。
小姑娘穿衣服时,陈北疆才突然发现,她的身体是那么脏、那么丑。除了刚刚发育的两只rǔ房微微隆起以外,全身的其他地方和大男孩子没有什么两样。
她感到一阵恶心,想呕吐。
放走小姑娘以后,她忽然想起了王星敏,她才是个真正的女人。
18
父亲好几天没有回家了。陈成给父亲所在的机关打了几次电话,都没有找到他。接电话的是个女人,她一本正经地告诉陈成,你父亲在机关参加运动,暂时回不了家。陈成预感到,父亲可能要出事。
傍晚的时候,父亲突然来到学校找他。他神态平和、安详,乐呵呵的,不像有什么事的样子,陈成稍微安心了一些。但是,父亲从来没有到学校来过,今天怎么就突然地来了呢?
父子俩围着后海和前海转了两圈,天完全黑了以后,他们在前海岸边的一块条石上坐了下来。
父亲默默地抽着烟,两眼望着水面出神。坐了很久,他从书包里掏出一瓶白酒和一包加工成薄片的牛肉,对陈成说:“儿子,你现在已经是大人了,爸爸要和你像两个男子汉一样喝一次酒,谈谈心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