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教父_王山【完结】(47)

2019-03-10  作者|标签:王山

  大丫头的娘和三福妈也来了。两个女人没怎么哭,gān号了两嗓子也就算了。哭得最惨的是两个男人,一个是三福,一个是大丫头的继父。老浑蛋哭得死去活来,是在哭情人呢,还是在哭女儿?不知道。也许,人的感情就是一种混合物。

  玩儿主们对大丫头的真正悼念,是在下山的时候,陈成唆使顺子在老浑蛋的脑袋上砸了一砖头。人老骨头硬,血流了一脸,他还是自己慢慢地走了。

  周奉天似乎显得很悲伤,人们都走远了,他和边亚军、陈成等几个人还留在墓地。

  “你,和她睡过吗?”陈成问。

  周奉天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不把她收下呢?把她收下了,她的结局可能不会这么惨。”边亚军说。

  “当年土匪收了小燕,小燕的结局不是也很惨吗?再说,她长得太像小燕了,不吉利。”

  周奉天用铁锹把坟头的土铲平,又铲来一大块草皮盖在墓xué上。这样,一场雨过后,大丫头的安身之地就永远隐没在荒草坡上了。

  “这个小燕也死了,以后就会吉利了吗?”陈成说。

  “下一个,就会轮到我。”

  周奉天默默地朝墓地又鞠了一个躬,转身走了。

  在他转身的一瞬间,陈成似乎看见一条彩色的灵光,从周奉天的头顶上飞向了yīn沉的天空。

  远方天际间传来阵阵沉闷的雷声,像是敲响了丧钟。宝安的小八音盒也奏响了和谐、安详的安魂曲。

  陈成走了几步以后,再回头寻找那块小小的安身之地,除了萋萋荒草和累累乱石以外,什么也找不到了。

  人,是很容易回归自然的。

  21

  那天早晨,陈北疆在大操场上跑完步,正往家里走时,突然又发现人们对她指指点点、嘀嘀咕咕。她意识到自己又有了犯病的征兆,就拼命地摇头,放声地大哭,努力把头脑中的幻觉驱赶出去。

  中午,刘南征来了电话,催她赶快到一所废弃的仓库去。

  “有什么急事吗?妈妈和阿姨好像今天对我监视得很严,不许我出门。”她说。

  “我给你找到药引子了。”

  “大补还是小补?”她惊喜地问。

  “先慢慢地补一点儿,补药用猛了,也会伤身子的。”刘南征说。

  “好,我立刻就去。”

  放下电话,陈北疆笑了。很久以来,妈妈没有见过女儿这么舒心地笑了。

  赶到仓库时,刘南征正在等她。他把陈北疆带到一间幽暗cháo湿的仓房里,指着被捆在木柱子上的一男一女说:“这是刚刚逮到的,是周奉天手下的小佛爷。他们在公共汽车上偷钱包,下车以后撒腿就跑,被田建国他们抓住了。我们还一下都没动,是新鲜的,你挑吧,要男的,还是要女的?”

  “都要!”

  “好嘛。谁让你是病号!”刘南征大方地说,带着人走出仓房。

  两个小时以后,当陈北疆走出yīn暗的仓房,又回到蓝天白云之下时,她在内心里感到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舒畅。

  那个佛爷就是周奉天。皮带沉着、有力、准确地抽击着他全身的各个部位,使他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哀号。自己胸中那团郁结了很久的闷气,随着他的哭叫声而一点一点地化解开,再发泄了出去。现在,她感觉浑身轻松,心胸也极为坦dàng、宽广。

  在那个圈子身上,她又恢复了自己是统治者的自信。侵略和占有所带来的快感,使她明确地意识到自己在jīng神上和体魄上都是qiáng健的。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两年以前,那时,整个世界和全部历史都被自己踩在了脚下。

  在回家的路上,陈北疆发现街上所有的人似乎都在朝她笑,尽管都是一种令人不舒服的献媚式的笑。她也回之以笑。

  那是领导者宽容大度的笑。

  如果她后来没有见到周奉天的那份杰作,如果她立刻就动身去湖北军营,也许,她的病就会从这一天起被彻底根除了。

  但是,那条病根从哪一天起种植到了她的心里呢?

  吃过晚饭,陈北疆要出去散步。阿姨刚想要拦住她,被她挥手推开了。她先是在大院里各处转了转,又走出大院,打算围着院墙走一圈。

  环绕着院墙有一条清静的砖石便道。陈北疆曾用步子jīng确地测量过,便道的里圈整整是五公里。沿着里圈走一圈,正好用一小时,走外圈用时要长一些。

  今天,陈北疆感到jīng力都很充沛,所以她是沿着便道的外圈走的。

  当转到院墙西南角时,她看到有三五个人在围着看院墙上的一份传单。陈北疆向来对街头张贴的大小字报无兴趣,因为它们的内容大都极不可靠,不知为什么,今天她竟鬼使神差般地离开了便道的外沿,向院墙上的那份传单走去。传单告知革命群众,这个院子里住着一个女流氓。她卖yín成癖,流氓成性。前不久,她曾去湖北生下一个私生子。这个女流氓的名字是——陈北疆。传单还号召革命群众要提高警惕,不要上当,云云。

  陈北疆惨叫一声,昏倒在便道上……

  以后,在石景山区和丰台区相jiāo的地带,人们常常看到一个年轻的女疯子,两眼直勾勾地到处闲逛。她身穿旧军服,臂佩红袖章,手里提着一截麻绳或一根皮带,嘴里不清不楚地哼着歌,偶尔还自得其乐地做出几个滑稽动作,引起围观者的哄笑。

  她有时会无端地用手中的绳子或皮带抽打人,追得男人和女人们狂跑;有时,她又痴呆呆地紧缠住某个男人或女人,因此,又常被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勾引走,几天不回来。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疯子跟随父母下放到冀东的一个农场。那个冬天,她生了一个男孩子。

  孩子出生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察觉,是疯子自己给自己接生的。她把孩子放在一块石头上,然后开始收拾自己。等她再去抱孩子时,孩子已经死了。

  在以后的几天里,疯子用麻绳捆住孩子的脖子背在自己的后背上,在县城里游dàng。孩子的小腿是青色的,长了一层细细的白毛,在寒风中一下一下地敲击着疯子的后背。疯子的神色极愉快,喜滋滋的。

  一位老大娘看不下去了,在一天夜里趁疯子熟睡的时候,剪断麻绳,把孩子埋了。

  疯子醒来后,发现自己的孩子没有了,号哭着沿街狂跑,凄惨地号叫着:“我的孩子,孩子!谁把我的孩子偷走了呀?快还给我孩子吧!”

  听到叫声的人,没有不流泪的。

  第五章 被刺四十八刀,周奉天死了

  1

  陈北疆病重的时候,刘南征几乎天天去看她,每次去,都要大哭一场。一天下午,他又去看陈北疆。她正在喜滋滋地玩着撕书的游戏。一大本jīng装的书被她用力扯开,然后,认真地把每页纸都撕成小碎片。

  她坐在一大堆碎纸片中,快乐地唱着歌。

  “北疆,南征来看你了。”

  阿姨说着,硬从陈北疆手中夺过一本新书。

  “他不叫南征,他叫蠢猪。嘻嘻,猪吃屎,猪拱土,肥猪放屁打嘟噜,大猪下小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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