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魂鸟_王跃文【完结】(31)

2019-03-10  作者|标签:王跃文

  维娜抓住他的手,说:"你真好。"

  "说傻话。你想喝水吗?"

  维娜摇摇头。他这才看见chuáng头柜上放着茶杯,原来她醒来多时了,自己去倒了水喝。

  陆陀说:"你真的不要喝这么多酒。你那样子,很吓人的。"

  "对不起,辛苦你了。你怎么知道我喝醉酒了?"

  看来她不记得自己给陆陀打过电话了。陆陀就逗她说:"我是神仙,掐着手指一算就知道了。"

  维娜说:"你太累了,好好睡一下吧。"

  "好,你也再睡睡吧。"陆陀迟疑着起了身,他仿佛感觉自己的衣角被维娜轻轻的拉住,然而又放开了。

  陆陀真的很累了。但他总是这样,本是昏昏欲睡了,只要头一挨着枕头,就清醒了。衰弱的神经一直折磨着他。他闭着眼睛,感觉却是一片雪白。那是维娜赤luǒ的身子。他平日里被qiáng烈的情欲烧烤着,可又不敢对眼前这个女人有任何越轨之举。太难受了,这会儿太难受了。他甚至想马上到维娜那边去,搂她,亲她,抚摸她的rǔ房,然后……然后……

  陆陀在过去的小说里有过很多性描写,总被别人挑剔,说是不真实。他多想真实一回。可是他不敢,怕冒犯了维娜。多好的女人!如果她只想做朋友,并不想做他的女人呢?

  他使劲拍打着脑门子,压制胸中那团愚蠢的烈火。这团烈火是无法描述清楚的,它并不固守在胸中,而是周身流动,顺着血脉迸发。十个指尖都充着血,冒着火,不住地颤抖。

  突然听见了轻轻的脚步声。他一惊,人顿时清净了。竖着耳朵,感觉维娜到了他chuáng前。他佯作沉睡,均匀地呼吸着。维娜站了片刻,微微叹息一声,蹑手蹑脚出去了。他睁开眼睛,一片光明。看看chuáng头的钟,已是上午十点了。

  陆陀又迷迷糊糊地睡去了,却又听得脚步声到了chuáng前。维娜抓着他的手,轻轻抚摸着。他胸口狂跳起来,喉咙开始发gān。他突然感觉维娜的头发撩着他的手背,马上就感觉到了她的嘴唇。维娜在亲他的手,把他的手放在脸上摩挲。他想睁开眼睛,却又胆怯。

  第十五章维娜与郭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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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维娜后来的日子,看上去平静,却过得死气沉沉。场里所有领导都来说情,请她搬回gān部楼住。她被磨得不行了,搬回去住了几天。实在过不了,又回到了单身宿舍。她同郭浩然怎么也过不到一块儿去。郭浩然经常不洗脸,不涮牙,挖出鼻屎就放在手指间搓,然后用力一弹,弹得老远。他也老得快,眼角上总挂着眼眵。维娜看不惯他,他也看不惯维娜。维娜将地板弄得越gān净,他越不舒服,故意大口大口吐痰,还说:"怕脏是剥削阶级思想。我爷爷讲,当年美国传教士最讲卫生,告诉大家不要喝生水,却专门往井里放毒,残害中国老百姓。"

  她的心很灰,好在有雪儿。雪儿长得很漂亮,又会逗人,谁都喜欢她。维娜总觉得是自己害死了郑秋轮,她猜想别人也是这么看的。她能向谁去辩解呢?郑秋轮到死都不明白她为什么背弃了他。爸爸妈妈怪她不争气,死不瞑目。知青们把她看成攀附权力的人。只有戴倩隐隐知道个中原委,她们俩却从来不提这事儿。

  她常常偷偷儿跑到郑秋轮行刑的湖边暗自流泪,却是yīn阳两隔。有时太难受了,她就把雪儿托给戴倩,独自去蔡婆婆家。蔡婆婆的耳朵慢慢地聋了,已经分不清白天和黑夜。每次维娜得摸着她的手,她才知道来客了。老人家却说夜夜都听见亡魂鸟的叫声。维娜就对着这位又瞎又聋的老婆婆说呀哭呀,像个疯子。蔡婆婆什么也听不见,间会儿就会说:"维娜,你听听,他在叫哩。"

  有个深夜,维娜突然听到外面人声大作。开门一看,农场北边方向火光冲天。维娜吓得脑袋嗡嗡作响,她知道那个方向只有蔡婆婆孤零零的茅草屋。她顾不着雪儿,胡乱穿了衣服,提了个桶子就往外跑。很多人都带着提桶和脸盆,叫着嚷着飞跑。维娜出了农场大门,眼泪哗地流下来了。真的是蔡婆婆家。风助火势,呜呜地叫。没等大家跑到那里,火光就暗下来了。茅草屋,眨眼间就烧光了。只有立着的柱子还在燃,火苗蛇一样绕着柱子飞卷。

  等维娜跑到跟前,火已全部扑灭了。有人高声叫喊:"看看人,看看人怎么样了?"

  有人就说:"不用看了,不用看了,人肯定烧死了。"

  大家忙了一阵,居然没有找着蔡婆婆的尸体。大家七嘴八舌,说这事儿真怪。怎么就没人呢?

  只有维娜哭着,大家见着觉得奇怪。非亲非故的,她哭什么呢?

  人们一直没找着蔡婆婆。这事儿在北湖平原上一传,越来越玄乎。平时大家就觉得这孤老婆子有些神,瞎着眼睛,却知道远乡近邻的很多事情。慢慢的就有种说法,说是蔡婆婆前几辈子本是个恶人,又做了几辈子的大善人。老天爷想尽快超度她,让她瞎了眼,将她的罪孽一次消掉,就叫她上天做神仙去了。

  只有维娜心里有数,猜想蔡婆婆一定是越来越牵挂她的那只亡魂鸟,自个儿去湖里找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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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儿五岁那年,大学又开始招生了。维娜学业荒得差不多了,好在她的英语没有放下过。多亏当初听了郑秋轮的话。人生总是因因果果,维娜跟郑秋轮两人学英语,从来没过想过这辈子还会用得上。

  知青们暗自兴奋着,总算看到一线希望了。维娜那个寝室的女伴们都在偷偷地复习。很少有人当着别人看书,怕遭人笑话,好像考大学是件丢人的事。只有维娜胆子大,天天大声地背单词。她的同龄人最多只能用英语讲"毛主席万岁",记不了几个单词。维娜却能流利地朗读《英语九百句》,很让人羡慕。戴倩也是有空就躲在一边复习,却没有半点儿信心。她逢人就说:"维娜肯定能考上大学。"

  郭浩然却冷笑,说:"学什么英语,洋奴思想。"

  维娜觉得可笑,懒得理他。郭浩然虽然可恨可厌,却也可怜巴巴的了。他也是快四十岁的人了,满口过了时的政治腔。任何新的东西,都进入不了他的脑子。他仍然背着手,从农场里威风地走过。而知青们不像从前那样怕他了。他脸上的肉就更显得横了,鼻子里老莫名其妙地哼一声。

  维娜考得很不错,本来可以上个更好的大学。她要照顾孩子,就进了荆都大学外语系,学英语专业。戴倩名落孙山了,在维娜面前哭得眼都肿了。

  维娜劝她:"好好复习,明年还在机会哩。"

  戴倩说:"我明年不想考了,我底子太差了。我打开试卷一看,只见一片黑。"

  维娜说:"也不是只有考大学这一条路嘛。让吴伟帮忙,早些回城。"

  戴倩说:"我想好了,同他结婚算了。帮不帮都是他的老婆,看他怎么办。"

  维娜带上女儿,回到了荆都。她家在大学里有房子,就住在家里。维娜班上拖儿带女的好几位,这些做爹做娘的总开玩笑,叫那些小同学孩子们。维娜上课时,雪儿要么就在走廊里玩,要么就坐在妈妈身边看小人书。雪儿也调皮,那些小同学要她叫叔叔阿姨,她受妈妈怂恿,总叫哥哥姐姐。乐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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