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相国_王跃文【完结】(115)

2019-03-10  作者|标签:王跃文

  阚祯兆自个儿端详半日,略为点头,又笔走龙蛇,写下一副对联:

  天境平函,快千顷碧中,浅浅深深,画图得农桑景象。

  云屏常峙,看万峰青处,浓浓淡淡,回环此楼阁规模。

  阚祯兆全神贯注,不知道王继文已悄悄站在他身后了。王继文不由得又是摇头又是点头,拊掌道:“好,好,好字好联啊!”

  阚祯兆回头望望王继文,并不说话,仰着脖子喝了口酒,又提笔写道:云南巡抚王继文撰联并题。

  王继文故作吃惊,望着阚祯兆道:“阚公,不可不可,如此沽名钓誉的事,王某不敢做,恐后人耻笑。”

  阚祯兆满口酒香,哈哈笑道:“阚某不过山野村夫,不会留名于世的。后人只知有制台大人,不会知道有我阚某。”

  王继文闻得此言,朝阚祯兆深深鞠了一躬,道:“阚公美意,继文多谢了!请阚公受我一拜!”

  阚祯兆已是酩酊大醉,似笑非笑地望着王继文,也没有还礼,仍端着酒壶狂饮。一群白鸥从楼前翩然飞过,渐渐远去。

  五十五

  皇上在乾清门听政,陈廷敬上了折子奏道:“臣以为,没有上解库银之责的省份,每年税赋收入只需户部派员查验,全由地方自行支配。这个办法已执行多年,倘若监督不力,必生贪污。因此,臣奏请皇上准予户部随时查验各省库银!”

  皇上道:“陈廷敬的担心似乎亦有道理,只是朕不想做个无端猜忌的皇上。督抚都是朕亲点的,朕岂能不信任他们?”

  陈廷敬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倘若皇上把户部查验地方库银作为例行之规,也就名正言顺了。”

  皇上问明珠:“明珠,你以为如何?”

  明珠道:“陈廷敬的提议出自公心,无可厚非。只是挨个儿查起来,难免弄得人心惶惶。臣以为此事应该谨慎。”

  皇上似有不快,道:“明珠说话越来越模棱两可了。”

  陈廷敬又道:“督抚亏空库银的事过去也是发生过的,都因监督不力。与其等到出了事再去查办官员,倒不如先行查验,敲敲警钟。法之为法,要紧的是不让人犯法。”

  皇上听了陈廷敬这番话,微微点头。

  徐乾学见皇上点了头,忙道:“启奏皇上,陈廷敬奏请之事,正是臣在户部任上想做而没来得及做的。臣以为此法当行。”

  皇上道:“好吧,朕准陈廷敬所奏。你想从哪个省查起?”

  陈廷敬道:“回禀皇上,臣打算先查云南。”

  皇上脸色骤变,道:“啊?先查云南?好啊,陈廷敬,朕到底看出来了。朕赏识王继文,刚升了他云贵总督,你就偏要查云南。你不给朕安上个失察的罪名,心里就不舒坦!”

  陈廷敬忙叩头道:“启奏皇上,臣无意逆龙鳞犯天威。臣以为查王继文理由有三条:倘若王继文聚财有方,可为各省借鉴,朝廷库银将更加充足,此其一也。倘若云南真的富裕,就应担负上解库银之责,可为朝廷出更大的力,此其二也。万一王继文玩了什么花样,就该及早阻止,免得酿成大祸,此其三也。”

  皇上叹道:“朕尽管心里很不痛快,还是准予户部去云南查验。既然如此,陈廷敬就亲赴云南吧。”陈廷敬领旨谢恩。

  大观楼的匾额和对联刚挂了上去,鞭pào声震耳欲聋。几个读书人扯着喉咙同王继文攀谈,都说制台大人的书法、联句与大观楼同成三绝,制台大人不愧为天子门生,真是云南士林楷模。王继文听着很是受用,连连点头而笑,请各位上楼览胜。众人都想凑在前头同王继文套近乎,阚祯兆却故意落在人后。

  上了大观楼,却见这里早已布置好酒席。王继文招呼大家入座,道:“云南清明太平,百姓叫好,都因诸位同心协力。没有你们帮衬着,我王某纵有三头六臂,也是不成事的。今日趁这大观楼落成典礼,本官略备菲酌,请诸位尽兴!来,gān了这杯酒!”

  豪饮半日,几个读书人就风雅起来。有人说道:“今日会饮大观楼,实乃盛事,应有诗文记述盛况。制台大人为云南士林领袖,必有美文佳句,可否让学生开开眼界?”

  又有人说:“制台大人的书法可是卓然一家啊!”

  王继文谦虚道:“阚公在此,本官岂敢班门弄斧!”

  阚祯兆喝着酒,听王继文说起他,忙说:“制台大人过谦了。阚某已是老朽,早江郎才尽了。制台大人是文韬武略之全才,深得皇上宠信。制台大人为云南士林领袖,名至实归。”

  王继文高举酒杯,道:“今日我们只管喝酒,饱览滇池胜景,客气话就不再说了。来来,喝酒!”

  正在兴头上,一个小吏走到阚祯兆面前,耳语几句,jiāo给他一封信函。阚祯兆起身走到外面廊檐下,拆信大惊,道:“快请制台大人出来说话。”

  小吏应声进去,伏在王继文耳边密语。王继文放下筷子,说:“各位请喝好,兄弟去去就来。”

  王继文赶紧来到廊檐下,直问阚公何事。阚祯兆说:“制台大人,明相国来了密信,朝廷已派陈廷敬大人赶来云南,查验库银。”

  王继文看着明珠的信,心跳如鼓,甚是慌乱,脸上却只作没事似的,说:“阚公,暂且放下,我们进去喝酒吧。”

  阚祯兆说:“您不着急,我可替您着急啊!”

  王继文摆摆手,道:“急也没用,先应付了今日场面再说吧。走,进去喝酒!”

  王继文心里有事,更是豪饮,喝得大醉。夜里,阚祯兆守在王继文府上客堂里,三番五次问制台大人酒醒了没有。家人只道还没有哩,正说着胡话哩。王继文的夫人急得没法子,守在chuáng边催着:“老爷您醒醒,阚公一直等着您哪!”

  王继文哪里听得见夫人说话,只顾胡言乱语:“陈廷敬他查呀,老子怕他个屁!云南天高皇帝远,吴三桂能在这儿同皇帝老子分庭抗礼三十多年,我王某就不能自雄一方?”

  夫人吓坏了,告祖宗求菩萨的,道:“老爷求您快别胡说了,这话传出去可是杀头的啊!”

  王继文直睡到第二日早上,酒才醒来。听夫人说阚祯兆在客堂里候了个通宵,忙从chuáng上爬起,说:“怎可怠慢了阚公,为何不叫醒我呢?”

  王继文草草洗了把脸,匆匆来到客堂,见阚祯兆已窝在椅子里睡着了。他放轻脚步,阚祯兆却闻声醒来。

  王继文拱手道:“阚公呀,我真是失礼。不曾想就喝醉了!”

  阚祯兆望望王继文的家人,王继文会意,道:“你们都下去吧。”

  王继文等家人们退下,才道:“大事不好,阚公,您替我想个法子吧。”

  阚祯兆问道:“制台大人,我不知道您到底有什么麻烦。”

  王继文奇怪地望着阚祯兆,问道:“阚公真不知我有什么麻烦,您为何急成这样?”

  阚祯兆说:“水至清则无鱼。不论哪省巡抚衙门,只要朝廷想查,总会查出事来的。我急的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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