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继文点点头,叹道:“阚公所言极是。陈廷敬是来查库银的,我们云南库银账面上尚有一百三十多万两,实际库存只怕没这么多。”
阚祯兆问道:“这是为何?”
正说着,杨文启进来了。王继文请杨文启坐下,说道:“阚公您是知道的,云南过去靠朝廷拨银两,撤藩之后不拨了,虽说不需上解朝廷库银,但协饷每年都不能少。我王继文之所以受皇上恩宠,就因能办事。我每年协饷都不敢落于人后。”
阚祯兆这下明白了,问:“所以您就挪用了库银?”
王继文低头叹道:“正是!”
阚祯兆急得直拍双膝,道:“这可是大罪啊!”
王继文说:“我原本想,各省库银朝廷不会细查,我一则可以拆东墙补西墙,二则今后设法增加税赋来填补,朝廷不会知道的。”
阚祯兆问:“藩库里的银子,到底还有多少,制台大人心中有数吗?”
王继文望望杨文启,杨文启说:“估计还有四十万两。”
阚祯兆惊得合不拢嘴:“天哪,差九十万两?制台大人,我替您效力快三年了,您可从来没有向我jiāo过底啊!”
王继文摇头道:“王某惭愧!我知道阚公是个正直人,不敢让您知道这些事情。”
阚祯兆长叹一声,说:“如此说来,制台大人只是把阚某当个摆样。”
王继文道:“圣人有言,君子不器。阚公您是高洁清雅之士,钱粮俗务都是杨文启在操办。”
阚祯兆说:“好个君子不器!既然如此,你三番五次请我到巡抚衙门里来gān什么!”
王继文道:“王某坦言,巡抚衙门有了阚公就有了清誉。我虽然把您请进来做幕宾,但官场总得按官场的规矩来做。”
阚祯兆甚是愤然,却禁不住哈哈大笑,道:“我阚某自命聪明,不料在制台大人面前却是个聋子、瞎子、摆设!想那吴三桂,对朝廷不忠不义,对我阚某却是至诚至信。”
王继文羞愧道:“阚公切勿怪罪,王某不是有意相欺!还请阚公万万替我想个法子,暂且躲过此难。日后您怪我骂我都行。”
阚祯兆起身道:“制台大人既然另有高明相托,您还是让我回家去吧。”
王继文站起来央求道:“真正遇临大事,非阚公不可。阚公不能见死不救啊!”
阚祯兆拱手道:“制台大人,您还是让我遁迹江湖算了。不然,等陈廷敬到了,我知情不报,有负朝廷;实情相告,有负制台大人。”阚祯兆说罢,拂袖而去。
陈廷敬的马车快近昆明,天色渐晚。他吩咐不去巡抚衙门打扰了,就在官驿住下。马明飞马前去,没多时打探回来,说进城处就是盐行街,官驿也正在那里。十几个人都是百姓打扮,径直往盐行街去。珍儿男子打扮,仗剑骑马,随着陈廷敬马车走。刘景支吾道:“老爷,我同马明有个不情之请。”
陈廷敬问:“什么不情之请?说吧!”
刘景望着马明,马明只是笑。两人都不敢说,望望珍儿。
珍儿笑道:“他俩呀,想请老爷教他们下象棋!”
陈廷敬听了很是高兴,道:“你们感兴趣?好啊,我正愁出门没人陪我下棋哪!”
大顺笑了起来,说:“他俩哪是什么感兴趣啊,是稀罕皇上赐的玻璃象棋,说那不知是怎么做的,光溜光溜,清凉清凉。”
陈廷敬哈哈大笑。
说话间到了盐行街,但见铺面林立,多是盐行、钱庄、茶庄、客栈。陈廷敬掀帘望去,却见店铺少有几家开门的,甚是奇怪。
马明说:“刘景兄,店铺这么早就关门了?”
刘景道:“我也不明白,兴许是此地风俗。”
马明说:“盐行、钱庄早些关门还说得过去,客栈怎么也早早关门?正是鸟投林人落店的时候啊。”
到了官驿前,陈廷敬等落车下马。驿丞听得动静,出门打望。
刘景问:“官爷,我们可否在贵驿留宿一晚?”
驿丞问:“不知你们是哪方贵客?”
马明道:“我们是生意人。”
驿丞拱手道:“这是官驿,只留宿官差,生意人不敢留宿,对不住了。”
刘景说:“客栈都关门了,我们没地方可去啊。”
驿丞很为难的样子,说:“我实在没有办法。”
马明道:“我们没地方可住,官爷,您就请行个方便吧。”
大顺说:“我们照付银钱就是。”
任他们七嘴八舌,驿丞只是不肯通融。珍儿咝地抽出剑,朝剑上chuī了口气,也不望人,只问:“你是驿丞吧?”
驿丞抬眼望了一下马背上这位白脸侠士,慌忙说:“在下正是。”
珍儿把剑往鞘里哐地送了进去,道:“你是驿丞就做得了主。我们进去吧,就住这里了。”
驿丞见这势头,不敢再多说,只得点头道:“好吧,各位请进吧。”
见珍儿这般做派,陈廷敬忍俊不禁,笑了起来。陈廷敬回头问驿丞:“敢问驿丞如何称呼?”
驿丞道:“在下唤作向保!”
陈廷敬哦了一声,背着手进了驿站。驿站里没啥好吃的,都草草对付了,回房洗漱。陈廷敬让珍儿叫了刘景、马明过来,吩咐道:“我们出去走走。这盐行街是昆明去往京城的要道,铺面林立,应是十分热闹的地方,如今却如此冷清,必有蹊跷。”
陈廷敬领着珍儿、刘景、马明、大顺出了驿站,天已完全黑下来了。铺面前的灯笼都熄着,大顺说:“黑灯瞎火的,真不对劲儿!”
没有灯火,却反衬得月朗天青。陈廷敬不说话,往前随意走着。忽听不远处传来幽幽乐声。
刘景问:“这是chuī的什么呀?从来没听见过。”
陈廷敬倾耳而听,道:“我也没听过,可能就是人们说的葫芦丝吧。”
循声而去,便到一个园子门前,却见园门关着。刘景刚想敲门,又怕惊着正在chuī乐的人,试着轻轻一推,门居然开了。
陈廷敬犹豫片刻,轻手轻脚进了园子。月色下,但见庭树古奇,有亭翼然。亭内有人正低头chuī着一样葫芦状的乐器,声音婉转幽细。陈廷敬停下脚步,正要好好欣赏,猛然间只听得刷的一声抽刀的声音,十几条汉子不知从哪儿一闪而上,围了过来。珍儿见状咝地抽出剑来,闪身跳到chuī乐人前面,拿剑抵住他的脖子。那人并不惊慌,乐声却停了。
那人声音低沉,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呀?”
陈廷敬忙说:“我们是外乡人,打北边来。听得先生chuī的乐器,我未曾见识过,忍不住想进来看看,并非有意打扰先生。珍儿,快把剑拿开。”
那人道:“原来只为听葫芦丝啊!”
陈廷敬又道:“珍儿,快把剑拿开。”
珍儿喊道:“叫他们的人先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