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相国_王跃文【完结】(120)

2019-03-10  作者|标签:王跃文

  陈廷敬哈哈大笑,说:“那字本来就不是他写的,是阚祯兆写的。”

  珍儿吃惊道:“原来老爷一眼就看出来了?”

  陈廷敬说:“读书人都能一眼看出来。”

  珍儿说:“王继文也是读书人,他怎么可以请别人写字,自己留名?”

  陈廷敬说:“读书人跟读书人,也不一样。”

  大顺乐了,笑道:“这么说,我要是做了大官,我也是想写字就写字,想作画就作画了?”

  陈廷敬摇头苦笑,仍埋头看着账本。忽听得外头有响动,大顺出去看看,不曾见着什么。

  陈廷敬道:“你们得留神那位驿丞。照说他应该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了,他却假装不知道,大可怀疑。”

  珍儿说:“我想昨日就是他动了老爷的箱子。”

  阚祯兆星夜造访王继文,一脸怒气,问道:“我阚家犯了什么王法?我儿子做了什么恶事?”

  王继文道:“阚公息怒!向云鹤差点儿被您家打死啊!”

  阚祯兆愤然道:“向云鹤的伤根本就不是我们家里人打的,这是栽赃陷害!”

  王继文说:“阚公呀,向云鹤好好的,被您家家丁qiáng拉进院里去,又被打得半死从您家抬出来,街坊邻居都可作证,难道还能有假?”

  阚祯兆说:“制台大人,向云鹤是你们衙门里去的人打的,我不愿相信这是您的吩咐!”

  王继文说:“阚公,这件事我会盘查清楚,但请您一定体谅我的苦心。我也是为您阚家着想。钦差在此,我不把望达弄进来,难道还要钦差亲自过问此案不成?真把望达jiāo到陈廷敬手里,就祸福难测啊!”

  阚祯兆怒道:“笑话!我家望达并没有犯法,怕他什么钦差?”

  王继文说:“这种大话阚公就不要说了。您家生意做得那么大,就挑不出毛病?无事还会生非哩!文启,你送送阚公!”

  杨文启应声进来,说:“阚公,您请回吧,我送送您!”

  阚祯兆甩袖起身道:“告辞,不必送了。”

  杨文启仍跟着阚祯兆出了巡抚衙门,一路说着好话。到了门外,阚祯兆没好气,说:“不必送了,我找得着家门!”

  杨文启道:“阚公不必这么不给面子嘛,你我毕竟共事一场。请吧。”

  阚祯兆理也不理,走向自家马车。杨文启赶上去,扶着马车道:“阚公,制台大人碍着情面,有些话不好同您直说。阚公,衙门里的事,您就装聋作哑吧。”

  阚祯兆说:“我是百姓一个,并不想过问衙门里的事。”

  杨文启道:“可陈廷敬一到昆明,就同你们父子接了头呀。”

  阚祯兆这才明白过来,问道:“制台大人捉拿我家望达,就为此事?”

  杨文启并不回答,只道:“您保管什么都不说,您家望达就没事儿。您要是说了什么,您家望达我就不敢担保了。何况,阚公您别忘了,昆明商家关门大吉,可都是您阚公的责任啊!”

  阚祯兆呸了声,道:“杨文启,你们怎敢把这事都栽在我身上?”

  杨文启嘿嘿一笑,不再答话。阚祯兆大骂几声小人,叫家人赶车走了。一路上,阚祯兆愤懑难填,思来想去痛悔不已。半年前,他本已离开巡抚衙门,可王继文又找上门来,求他最后一次帮忙。他碍着面子,只得答应。没想到,终究铸成大错!

  当日夜里,刘景、马明摸黑来到向家福源盐行,敲了半日门,才有人小声在里头问道:“什么人?我们夜里不见客!”

  刘景道:“我们是衙门里的人!”

  听说衙门里的人,里头不敢怠慢,只好开了门。向家老爷向玉鼎出来见过了,听说两位是钦差手下,便引他们去了向云鹤卧房。向云鹤躺在chuáng上,闭目不语。

  刘景问道:“向公子,阚家为什么要打你?”

  向云鹤微微摇头,并不说话。

  向玉鼎说:“两位见谅,小儿没力气说话。”

  马明道:“令公子身子有些虚,我们还是出去说话吧。”

  客堂里,刘景问道:“向老板,听说阚望达打伤了令公子,就被巡抚衙门抓走了,原是同行告他恶行种种。阚望达都做过哪些坏事?”

  向玉鼎叹道:“我家云鹤同阚望达本是同窗好友,但几个月前阚望达同他父亲阚祯兆设下毒计,坑害同行,弄得我们生意都做不成。众商敢怒不敢言,只有我家云鹤,性子刚直,写了状子,跑去各家签名,联名把阚家告到巡抚衙门。”

  马明问:“阚家怎么坑害你们?”

  向玉鼎只是摇头,道:“不敢说,我不敢说啊!”

  刘景说:“你们既然已把阚家告到衙门里去了,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向玉鼎道:“谁都不敢出头,只有我家云鹤鲁莽!”

  刘景道:“俗话说得好,有理走遍天下,你怕什么?”

  向玉鼎说:“谁跟我们讲理?人家阚家是什么人?阚祯兆早在平西王手里就是衙门里的幕僚,官官相护啊!”

  刘景说:“我们钦差大人是皇上派来的,办事公道,你但说无妨。”

  向玉鼎摇头半日,说:“就是皇帝老子自己来了,下道圣旨也就拍屁股走人了,我们祖祖辈辈还得在云南待下去,衙门还是这个衙门,恶人还是这些恶人!我是不敢说的,你去问问别人,看他们敢不敢说。”

  向玉鼎半字不吐,刘景、马明只得告辞。两人从福源盐行出来,忽见前面有个黑影闪了一下不见了。

  刘景悄声道:“马兄,有人盯着我俩。”

  马明不动声色,也不回头。两人忽快忽慢,施计甩掉那个影子,躲进暗处。那人踌躇片刻,返身往回走了。

  刘景轻声道:“跟上,看看他是什么人。”

  两人悄悄儿跟着那个黑影,原来那人进了城,去了巡抚衙门。衙门前灯笼通亮,照见那人原是驿丞向保。

  陈廷敬听说了向保跟踪的事,心想等到明儿他如仍假装不知道驿站里住着钦差,就真不寻常了。又想这向保只是个无品无级的驿丞,竟然直接听命于巡抚大人,太不可思议了。

  大顺还在说王继文要人家替自己写字的事,道:“老爷您可真沉得住气,知道大观楼上的字不是王大人写的,还直夸他的字写得好。”

  刘景、马明莫名其妙,听珍儿说了,才知道大观楼上的字其实是阚祯兆写的。刘景便说:“如此说,王继文真是个小人。”

  陈廷敬摇头道:“仅凭这一点,便可想见王继文是个沽名钓誉的人。但我此行目的,不是查他字写得怎么样,而是看他仓库里的银子是否短少。”

  第二日,陈廷敬身着官服,出了驿站门口。向保慌张追了出来,跪在陈廷敬面前道:“小的不知道大人是官差,冒犯之处,万望恕罪!”

  陈廷敬说:“你不知道我是官差,哪来的罪过?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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