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相国_王跃文【完结】(24)

2019-03-10  作者|标签:王跃文

  陈廷敬只道:“都听两位前辈的。”

  陈廷敬便不急着回山西去,日日在李老先生chuáng前熬药端茶。月媛毕竟年小,还不晓事,有回听得陈廷敬喊爹,觉着好玩,道:“哥哥,你怎么管我爹也叫爹呢?”

  陈廷敬落了个大红脸,不知怎么回答。李老先生笑道:“傻孩子,你叫他哥哥,他叫你妹妹,你叫我爹,你哥哥不叫我爹了?”却想再慢慢儿同月媛说去,又想要是月媛她娘还在就好了,同女儿说这些话做娘的毕竟方便些。

  田妈在旁笑道:“往后咱家里要改规矩了,我们得管陈公子叫老爷,管老爷叫老太爷。”

  月媛越发不懂了,只是觉得像绕口令似的好玩。

  只怕是因有了喜事,李老太爷的病眼见着慢慢好了。月媛也渐渐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好像突然间就成了大人,见了陈廷敬就脸红,老是躲着他不见人。老太爷日日催着陈廷敬回山西去,可陈廷敬仍是放心不下,总说过些日子再走不迟。张汧知道了这边的事情,也没有急着回去,一直在会馆里等着,反正两人约好同去同来。

  老太爷下chuáng了,饭也能吃了,说什么也得让陈廷敬快快回家去。陈廷敬这才约了张汧择日启程。一日,两人去翰林院拜别了卫大人出来,在午门外正巧遇着明珠。明珠老远就打招呼:“这么巧?在这儿碰着两位进士了!”

  陈廷敬拱手道:“见过明珠大人!”

  张汧也拱手施礼,明珠见张汧却是眼生。陈廷敬这才想起他俩并没有单独见过,便道:“这位是御前侍卫明珠大人,这位是新科进士张汧。”

  张汧笑道:“在下只是个同进士!”

  明珠却道:“张兄您就别客气了。我知道了,您二位是山西同乡,前些日子都住在快活林客栈。”

  陈廷敬笑道:“明珠大人是什么事儿都心中有数,不愧是御前行走的人。”

  明珠明白陈廷敬话藏机锋,也并不往心里去,笑道:“近日皇上授了我銮仪卫治仪正,索额图也升了三等侍卫。”

  陈廷敬连忙道喜:“恭喜了!如今您已是五品大员,再叫您大人,再也不会谦虚了吧?”说罢三人大笑起来。

  明珠拱了手,回头便往宫里去。他走了几步,又转过来说道:“两位兄弟,您二位住的那快活林真是个风水宝地,今后来京赶考的举人只怕会馆都不肯去住了。”

  陈廷敬问:“这话如何讲?”

  明珠笑道:“有人扳着指头算过了,光是住在快活林的就中了五个进士,就连有个叫高士奇的老童生都沾了那风水的光。”

  张汧笑道:“高士奇我俩是亲眼见他叫一位高人相中,没多时就去詹事府听差了。”

  明珠道:“您说的是祖泽深,他原是国子监的监生,考了两回没及第,又好yīn阳八卦,就gān起了算命看相的营生。奇的是他神机妙算,在这京城里头很是有名,常在王公大臣家走动。高士奇也真让他瞧准了,如今不光是在詹事府听差,索额图的阿玛索尼大人还要保他入国子监。他将来有个监生名分,哪怕不中式,官是有的做了。”

  听得陈廷敬跟张汧眼睛直发愣,只感叹人各有命。明珠又道:“还有更神的哪!”说到这里,明珠便打住了,只道时候不早,他得进宫去了,日后有暇再慢慢道来。原来明珠本想说皇上夸了高士奇的字,这可是金口玉牙,保不定会给他带来吉运。可转眼又想高士奇是索额图给的出身,他自己同索额图却是面和心不和的,就不想替高士奇扬这个善名了。

  十一

  陈廷敬出门那日,李老太爷跟大桂、田妈送到门外,只不见月媛。田妈说月媛知道怕羞了,早早儿躲起来了。月媛真的是躲在房里不敢出来,可她听得大门吱地关上了,胸口却跳得更厉害,眼泪儿竟流了出来。小姑娘说不清这泪从何来,也不知道自己原来是舍不得陈廷敬回老家去。

  陈廷敬去会馆接了张汧,两人结伴回家去。正是chūn好时日,沿路芳芬,软风拂面,蝶飞蜂舞。人生得意,两人一路称兄道弟,纵酒放歌,酬诗属对,车马走得飞快。一日,张汧见车外风光绝胜,便道:“廷敬兄,此处山高林茂,风景如画,下车走几步吧。”

  两人就下了车步行,大顺赶车慢慢随在后头。张汧又道:“廷敬兄,后人有喜欢写戏的,把我们进京赶考的故事写成戏文,肯定叫座。”

  张汧像是说着玩的,心里却甚是得意。陈廷敬却叹了起来,道:“人生毕竟不如戏啊!是戏倒还轻松些。上妆是帝王将相,卸妆是草头百姓。戏外不想戏里事,千古悲欢由他去。可我们毕竟是有血有肉的男子汉,又读了几句圣贤书,就满脑子家国天下。”

  陈廷敬这么一说,张汧也略感沉重,道:“我们十年寒窗,就是冲着报效家国天下来的。可这中间又有太多的黑暗和不公。就说您点状元的事,都说皇上原是要点您的,硬是让咱们老乡卫大人给搅了!”

  陈廷敬忙说:“张汧兄,此话不可再提。哪怕当真,也是机要密勿,传来传去要出事的呀!”

  张汧却道:“可满天下都在传,说不定这话早传到山西老家了!”

  陈廷敬仍是说:“别人说是别人的事。从去年太原秋闱开始,我就官司不断,总在刀口上打滚。唉,我真有些怕了!”

  张汧道:“廷敬兄,咱们可是刚踏上仕途门槛,您怎么就畏手畏脚了?”

  陈廷敬道:“我不是畏手畏脚。君子有大畏呀!成大事者,必须有所敬畏。所谓大无畏者流,其实不过莽夫耳!”

  张汧听了陈廷敬这番话,甚有道理,拱手道:“廷敬高见。我觉着经历了这回会试,您像变了个人。”

  陈廷敬笑道:“张汧兄过誉了。不过这些日子,我躲在月媛家里,我这位岳父大人成日同我说古道今,真的让我颇受教益。老先生身藏巷陌,却是通晓天下大事哪!”张汧只道李老伯真是个一流的人物,只可惜把功名利禄看得太淡了。

  有段心事,张汧放在心里不说出来,硬是闷得慌,便道:“廷敬兄,有件事情,我不明说,您也许早知道了。大比之前,高士奇找上门来,说他可以在李振邺那里替我说说话。我是鬼迷心窍,偏偏就听信了他。后来李振邺案发,送礼的举人都被抓了起来。我惶惶不可终日呀!唉,这些话说出来我心里就轻松了,不然见了您心里老不是滋味!”

  陈廷敬却是装糊涂,道:“我真不知道这事,只是担心您那个砚台出事。”

  张汧红了脸,却又道:“廷敬兄,您说奇不奇?砚台真是让吴云鹏发觉了,可他打开一看,里头装着的《经艺五美》却不见了。我吓得快昏死过去,却是虚惊一场。那里头原是装了东西的,莫不是祖宗显灵了?”

  陈廷敬道:“是吗?真是奇了。幸亏没有出事。张汧兄,我原是劝你不用动歪脑子的,你凭自己本事去考就能中式。我说呀,你要是没带那个砚台,心里gāngān净净的,保管还考得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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