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瑾又问:“给你个什么位置?”
李济运笑笑,说:“你倒问得直接啊。我是去省里挂职,哪有什么位置?”
舒瑾仍只是问话:“挂职,也就是说还是要回来的?”
李济运说:“照说挂职是要回来的。”
舒瑾还是问:“要挂几年?”
李济运说:“通常是三年,一年两年也是有的。”
舒瑾一直望着电视,这会儿便转过脸,瞪着李济运,说:“挂职三年,又不安排位置,去不是疯子?三年,人家早提拔了!”
李济运为这事伤了两天脑筋,舒瑾几句话就说清楚了。听了老婆这番话,李济运决定不去省里挂职。舒瑾关了电视,嘱咐歌儿早点休息,就进屋睡觉。李济运去洗漱了,也上了chuáng。本来想好了,躺在chuáng上,又思绪万端。
李济运其实也不是想不清楚,而是利弊难以取舍。他在县里只要走得顺,再过三到五年,也许可以gān到县委书记。那时候,他年纪四十岁上下。如果再顺水顺风,就可gān到市级领导。老天再开开眼,gān到省级领导也说不定。如果径直去了省里,运气好的话一鼓作气gān到厅级,再下来gān几年市委书记,往上调回去就是省级领导。
但是,他在省里没有过硬的靠山,很难得到别人赏识。田副厅长最多只能把他送到处级gān部份上。田副厅长过几年就退下来了,没有能力把他送得更高。昨天晚上,田副厅长让他去房间聊天,他就明显感觉这位领导老了。瓜老籽多,人老话多。田副厅长早几年回来,没有这么多的话。他现在扯着老部下们没完没了的聊天,这就是老了。不能把自己的前途放在老同志身上。
李济运的最低纲领和最高纲领,他暗地里论证过无数回。哪个位置上gān几年,如何加快步子往上走,他都细细设想过。如果天遂人愿,他必定大有出息。李济运有个习惯,每次省里和中央换届选举,他都会细细研究当选人的履历。那种上得快的年轻gān部,他会研究得更加细致,想从字缝里找出玄机。人家为什么短短十几年工夫,就从普通gān部做到了省部级?人家为什么五十几岁就做到了国家领导人?看到有些高级gān部,同自己的早期经历相似,他就会信心百倍。但执行这两个纲领,他设想的起点都是在基层,从没想过去省里机关。
不去了,他决定不去了。
李济运全神贯注憧憬着美好前程,突然听得舒瑾说:“摆样!”
他听得没头没脑,问:“什么摆样?”
舒瑾本来平躺着的,听男人这么一说,她身子弹了一下,就背过去侧卧了。李济运顿时明白,很久没有同老婆温存了。舒瑾意思是说这么一个漂亮老婆,他只放在家里做摆样。也真是对不住老婆,他每天都回得晚,进门就jīng疲力竭,哪还有那心思?
他趴了上去,吻着老婆的后颈。
二十五
可第二天,老婆又变卦了。原来舒瑾又前思后想了一晚上,觉得李济运还是上调好处多。不是替李济运考虑,而是为儿子。在她看来,李济运即使留在县里,前景也不一定就有多好,还不如到省城去,可以把全家都带过去,儿子就可以到省城上学,接受更好的教育。李济运的前景是比较近的希望,儿子则是更远的希望。更远的希望总是显得更大,所以才叫 “远大理想”。眼前的希望应该让位于长远的希望。
又有了分歧,最近这些日子,两口子天天为挂职的事争吵。平日李济运顺着老婆的时候多,可这事儿他不会随便听她的。事关前程,女人不懂。
不过老婆可以逆,组织不可逆。有天清早,李济运刚到办公室,熊雄打电话让他去说个事儿。熊雄起身给他倒茶,他忙说:“不用不用,熊书记。”
熊雄说:“我才收到的安溪铁观音,你尝尝!”
李济运喝了一口,熊雄也端着茶杯,问他: “怎么样?”
李济运说:“茶您是内行,我只是觉得味道不错!”
熊雄不会找我来讨论茶叶吧?李济运正纳闷着,熊雄缓缓说道:“李主任,市委组织部让我们县抽一位县级领导去省里挂职。这是全省统一部署的,上挂、下挂统筹考虑。也是巧了,前不久田厅长来的时候,我们正好说到这事。田厅长是现成的人缘,老领导对你又格外器重,我正式征求你的意见,你考虑考虑?”
熊雄面色平和,神情仍像在品茶。李济运听着就明白了,所谓征求意见只是客气话,事实上是组织上已经决定了。他早就想好不去挂职,可这会儿熊雄找他谈话,他却找不到回绝的理由。他是个没有太硬后台的人,逆着组织意图是要吃亏的。心里却非常的不慡,想这熊雄gān吗硬要把他弄走?李济运知道自己讨价还价已经没用,便说:“熊书记,如果组织上定了,我就服从!不知道是几年?”
熊雄说:“这次省里部署,上挂都是两年,下挂的三年。”
李济运马上想到,两年后他三十六岁,年纪不算太大。这两年就算耽误了,一切都还来得及。他甚至还得意自己的年轻,心里便有几分藐视天下的感觉,非常gān脆地说:“好吧,我去!”
李济运慡快地答应了,熊雄反过来更加体谅人,说:“李主任,你还是考虑考虑。我只是个人想法,还没有同几位副书记通气。你要是考虑好了,我就在常委会上正式建议。”
李济运笑道:“我知道这是熊书记替我着想,我没什么可考虑的。”
熊雄点点头说:“既然这样,我们下午开个常委会。”
李济运回到自己办公室,坐下来半天回不过神。熊雄说还没有同几位副书记商量,鬼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事情,坐下来就应该认真地谈,却天南地北说半天茶叶!倒显得挂职的事,只是顺便找他扯扯。到底是熊雄不方便见面就说,还是几盒好茶叶让他太高兴了?熊雄说话办事很有章法,不会轻重主次都不分。如果他说这事有心理障碍,那就耐人寻味了。李济运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似乎这里头大有文章。
他又实在想不明白,这是一篇什么文章。摆在桌面上讲,gān部挂职意义重大,他不能提任何意见。他自己是官场中人,却在感叹官场套路的虚伪:事情总是先决定好了,再在程序上从头做起。已经决定我去挂职了,还用得着在常委会上正式建议吗?不如直接宣布决定!李济运望着桌上的两盒茶叶很不顺眼,拉开抽屉哐地丢了进去。又想起熊雄讲的猴子采茶,真是荒唐!山里哪里还有几只猴子?都到城里动物园挂职去了!
常委会上,熊雄提出派李济运去省jiāo通厅挂职,没有人提出不同意见。只有明阳和朱芝不说话,别的常委都向李济运表示祝贺。会后,朱芝跑到李济运办公室,说:“你自己真愿意去?没有意义啊!”
李济运说:“你没看出来?熊雄不希望我在县里。”
“为什么?”朱芝大惑不解,“你们原来是很好的同学啊!”
李济运苦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