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武帝营造邺城,高隆之被委任为营构大将军,负责新都的一切营建制造,深受信任。他对邺城规模的扩展贡献尤大,特别是他派人增筑南城,使得邺城往南扩展达二十五里之远。为了防止漳水泛滥,他还派人大修长堤,并且凿渠引漳水周流城郭,造治水碾。对邺城的拓展,高隆之可谓竭尽心力。
高隆之这个人,确实有gān吏之才。眼见魏朝孝昌以后各地刺史太守手下多私兵的情况,高隆之上表,请求神武帝高欢以魏朝皇帝的名义解散各地刺史太守的私人武装,大大减少了地方官吏恃兵造反的可能性,又为国家节省了不少花费。后来,他还上疏奏请检括冒名窃官,在三个月内就在国内查获五万多滥食俸禄之人。为此,他得罪了不少人。
神武帝崩后,高隆之被文襄帝高澄进位司徒公。后来,他又得拜太子太师、兼尚书左仆she、吏部尚书,迁太保。
身居高位后,高隆之一反常态,他自己开始卖官鬻爵,成日于宅邸之内收受贿赂。我本人的屋舍和他相邻,天天能看到几十个西域商胡去他家里“拜访”。由于贪赃,高隆之受到当时的大丞相、文襄帝高澄的多次谴责。自恃是高家老人,辈分又高,他没有丝毫悔改。
当今皇帝建立大北齐,高隆之本无功劳。鉴于他是神武帝的族弟,在朝中官职又高,地位显赫,他在新朝开国之初,被晋爵为王。
想当初,当今皇帝想要魏朝的孝静帝给自己禅位,不少大臣都反对。作为高家旧人功臣的高隆之,反应尤其剧烈。另外,当今皇帝年少的时候,高隆之一直以长者自居。皇帝当时在高家子弟中排列第二,似呆似痴,所以,高隆之一直注力于皇帝的哥哥高澄,从来没有把当时的皇帝看在眼里,多年来讥笑冒犯,多有得罪。
秋后算账,帝王不免。不过,这位高隆之也是死催。他在新帝登基后,自恃有录尚书事的威权,对新帝的心腹右仆she崔暹和huáng门郎崔季舒大加贬抑,曾经劝皇帝杀掉他们。这些举动,引起二人qiáng烈不满。特别是崔季舒,总是在新帝前讲:“高隆之常常在被贬斥的官员面前买好,把贬罚的因由推给陛下!”皇帝数次因之大怒。
不过,皇帝在建立北齐的初年,忙于四处征讨,一直对高隆之隐忍不发。
高隆之不知谦抑,依旧我行我素。前日,他与前魏的阳城王,也就是现在的阳城公元旭①宴饮。酒酣之时,抚摸着对方送给自己的大笔珍宝,他竟然对那个王爷讲:“实话告诉王爷您,我本人世受大魏恩惠,这一辈子,我绝对不会辜负王爷您!”
这句酒话,最终要了他的老命。
高隆之身长八尺,美须髯,虽然已经是花甲之年,由于保养有道,看上去依旧形神硬朗。入殿之后,他发现平时作为他属下的我、崔季舒以及崔暹都端坐于皇帝左右,老头子的脸上开始显现惶恐之色。
魏朝的皇帝孝静帝在位的时候,依据魏朝旧典,在朝上排场盛大。他和南朝的皇帝一样,每次冕服上朝,薰香剃面,而且会在脸上敷粉,正襟端坐,冠冕堂皇。朝殿之上,总是摆满各种礼器,器玩布列,以显帝室尊贵。现在,我们大齐皇帝不喜好那一套。他每次上朝议事,只是身穿便装而已。有时候,他自己站着说话,我们这些臣下反而坐着。
一朝天子一朝臣,行事各异,我们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高隆之上殿后,他只能站着,战战兢兢立于殿角。
皇帝与我们几个心腹朝臣,正在议事,他没有立刻答理高隆之。今天第一件要处理的事情,是佛道二教问题。皇帝信佛,对天下佛道二教并存的情况,深感麻烦。于是,他就想出一个方法,让佛道双方各出四个辩士,在朝上公开辩论。佛道,谁在辩论中得胜,谁就可以被尊为国教。失败的一方,无论是人员还是财产,自然要归于另外的得胜一方。
其实辩论之前,胜负已判。不仅仅皇帝,前魏和北齐的大臣当中,信奉佛教的人众多,而皇帝的母亲娄太后,也笃信佛教。所以,双方辩论,道教的辩士底气不足,又没有充足的心理准备,仅几个回合,就被佛教辩士批驳得语无伦次。
喝着酒,听着辩论。没多久,不耐烦的皇帝就下令,把参加辩论的那四个道士推出斩首。
然后,他高声宣布:“道教荒谬无据,费财耗力,国内道士,七天内全部剃发为沙门,违令者,斩!”
诏令一下,肯定令行禁止。可以想见,三天之内,我们北齐境内再无道士。
处理了道教,在座的朝臣们,包括皇帝自己,都把目光转向殿角间站立的高隆之。
老头子qiáng自支撑。他赶忙向皇帝施礼,低声问:“陛下,唤老臣前来,何事相嘱?道教荒诞,老臣早已经察觉……”
“你和元旭喝酒,说你这一辈子都不会辜负他。元旭是魏朝的王爷,你不辜负他,肯定要辜负朕吧?”皇帝开门见山,冷冷地问。
高隆之面如死灰。“老臣不敢……老臣不是这个意思……”
皇帝下殿,怒气冲冲,走到高隆之面前站定,对着他的胸腹猛击数拳。长久积怨,终于全泻而出。
两个卫士赶忙上前,架住高老头子,不让他倒下,以便皇帝更好下手。
拳头很重,高隆之被打得口吐鲜血。躬身哀嚎之际,他没忍住,一口鲜血,直喷在皇帝的面上。
皇帝更怒,唤身边卫士:“打!”
一名身高一丈开外的胡人卫士得命,趋身上前行罚。他一拳狠过一拳,不停猛击高隆之。
别说是他这样的老头子,就是年轻壮汉,也禁不住这样猛重的大拳。
胡人卫士总共击打了百余下,咚咚作响,朝堂内清晰可闻。
最后,高隆之奄奄一息,瘫倒在地。
皇帝挥袖,一声“散朝”,转身回内宫。
毕竟高隆之的“录尚书事”职位并没有被撤销,依理,他还是我们这些朝臣的上级。
皇帝回宫后,大臣们纷纷上前,表示慰问。
老头子已经不行了,过了好久,他睁开眼睛,向我们索水喝。
对他恨之入骨的崔季舒蹲在他身边,装出一副关怀备至的样子,说:“高大人,你不能喝水啊。你脏腑受重伤,如果马上喝水,立刻会死啊!”
右仆she崔暹在一旁站着,乜斜着高隆之,幸灾乐祸地说:“死,就死吧!皇帝不会对你显诛,你瞧,对你的追赠都拟好了,赠你冀定瀛沧幽五州诸军事、大将军、太尉、太保、冀州刺史、阳夏王……还是好好上路,不要拖延,省得拖累家人受族诛!”说着话,崔暹从袖中拿出一纸敕令。
高隆之大口大口地饮了一瓢水,剧烈地喘息一阵,yīn冷地望了崔暹一眼,喃喃自语道:“死了好,死了好啊……”
言毕,他头一歪,真的死了。
高隆之死了,事情未完。三天之后,皇帝追愤。在漳水边上,打猎小憩之余,他命令禁卫军把邺城内的高隆之儿孙二十人,全部带到岸边。
本来,高隆之已经下葬。至此,他的尸体重新被刨出来,砍截成数段,堆放在漳水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