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潢贵胄,日趋衰微。到我父亲冯灵绍的时候,只能做到东魏度支郎中之类的小官。幸亏,我本人生性聪敏,自幼好学,涉猎书传。孝昭帝高演时代,我得任军府法曹,掌典机密,统摄库部,深受委任。
武成帝高湛继位后,由于我的妻子是胡皇后的妹妹,凭借这层关系,我很快得任殿中郎,加东宫管记。所以,当今皇帝做太子的时候,我常在他的左右教导他读书。由此,太上皇崩后,新帝继位,我得官给事huáng门侍郎。
太上皇崩逝之时,作为仆she的和士开秘丧三日不发,致使内外汹汹。关键时刻,还是我一言九鼎,劝说和士开发丧。可恨的是,与赵郡王高睿一伙的元文遥不念我维护之功,因我是胡太后妹夫之故,猜忌我,怕我日后帮助胡太后gān政,就私下劝说赵郡王与和士开,共同把我排挤出朝。没有办法,我只得出朝为官,就任郑州刺史。
幸亏皇帝对我非常关照。他不忘东宫旧情,特意下旨,赏赐我一部鼓chuī,并加兵五十人做我的卫兵,以示荣宠。
我在郑州刺史任上不久,和士开等人就设计杀掉了赵郡王高睿。人在外州,我反而避免卷入朝中的党同伐异。如果当时在朝中,说不定会牵涉到哪派当中,稀里糊涂地送命。
没隔多久,胡太后做主,为武成帝的第三子齐安王高廓娶我的长女为妃,这样,我才能趁女儿结婚的机会,返回邺城。
蛟龙得水,一朝得意。皇帝、胡太后对我深加信任,把我留在朝中,很快授我为吏部尚书。我的妻子,胡太后的亲妹,这种血浓于水的关系,使得我晋升极快,不久我就又得任尚书右仆she,掌握国内的官选大权。
这样一来,我几乎与和士开一样,拥有同样的权势。
武成帝时代,和士开深受信任,居于要职,我不得不卑辞曲躬,事事咨禀。如今,以皇帝姨父之尊,朝廷仆she之望,我再也不必看和士开的脸色行事。
其实,我疏忽了,大大疏忽了。既恃内戚,兼带选曹,我自以为得意,却疏忽了这样一个事实:和士开乃胡太后心头肉,又被皇帝视为亲人,真想把他搞倒,难于登天。
我现在所处的这种境地,非常尴尬。人,一旦取得权势,品尝到权力的滋味,那么,身上的喜怒哀乐、七情六欲,似乎一下子得到十倍的增长。
从回朝之日起,我就心绪不宁,寝食难安,日日饱受煎熬。权力巅峰上面的风光,太诱人了,虽然跌落下去可能是大不幸,但最激动人心的那些诱惑,肯定让人不顾一切地去攀爬。
无休无止的欲望,总会引领我们往上走。幸,或不幸,反正在生活中一定会发生。如果放弃,从前的一切都会丧失殆尽。
古代史书中,几乎所有人物的命运,都是成王败寇。这种意念,那样深入我心。身处朝堂之上,肯定要神往更高的权力。我深知,人活一辈子,在航行的清流中,即使处处遇到腐烂的沉积,只要凭借野心和运气,总能看到最后目的地的姹紫嫣红。当然,姹紫嫣红,也可能是自己脑浆加上鲜血的颜色。
丧失了主上的信任,对臣下而言,最危险不过。好几次了,我把新拟的官员委任名单拿给皇帝,他皱眉头想了想,都退还给我。“爱卿再给和士开和仆she看看吧。”
这种态度,就是向我qiáng烈表明了皇帝本人对和士开的信任。也就是说,在皇帝心中,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我严峻地感觉到危险的真实、迫切的存在。危险的后面,在昏暝莫辨的深处,就是死亡!
这就是朝廷!这就是政治!如果不想办法,我就会陷入到那种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无法避免的绝境!
没有别的办法。皇帝的亲弟弟、琅玡王高俨,是我唯一的胜算和选择!只有借助他的手,才能除掉和士开。
除掉了和士开,或许,我能顺便把现在的皇帝的宝座转让琅玡王来坐。那样一来,我就是拥立新君的不二功臣。
琅玡王高俨,这个老成少年,最恨和士开、穆提婆二人的专横奢纵。对此,大家都心知肚明。
有一次,朝臣大会,和、穆二人邀请王公贵臣到他们新建成的大宅游玩,唯独琅玡王恨恨推辞,冷冷言道:“你们两位何必这么着急修宅建屋!或迟或早,大宅子还不都是别人的!”
那时候,和士开还以我为心腹,说话不避。他转身低声对穆提婆和我说:“琅琊王眼光奕奕,数步she人。刚才和他jiāo言仅仅一会,我就浑身冒汗。这样的人,让人心惊忐忑不宁。吾辈见天子奏事,也没有这样的感觉!”
从那时起,和士开、穆提婆与陆令萱日进谗言,最终劝说皇帝下旨,命令琅玡王高俨离开北宫到宫外居住,五日一朝,并禁止他随便与胡太后见面。
当然,和士开很会使手腕,他假装给琅玡王加“太保”的虚衔,明升暗降,削夺他对北齐军队的军权。
即便如此,作为皇帝亲弟,琅玡王高俨还剩有一个“京畿大都督”的位号。也就是说,他还握有指挥京城卫军的兵权。
由于邻近琅玡王宅邸的北城有座大武库,和士开越想就越不放心。他和穆提婆等人商量,想把高俨从京城中外放到地方州郡,趁此机会夺其兵权。
消息传出,琅玡王高俨虽然是个少年人,也能深刻感受到事情的严重性。
此时,朝廷中亲近琅玡王高俨的治书侍御史王子宜、开府仪同三司高舍洛,以及中常侍刘辟qiáng,都对他进行私下劝说:“殿下与皇帝,至亲骨肉,却因为小人离间,久被疏远。现在,您又要被迫到外州任职。堂堂殿下,怎么能出京城而入民间!所有这一切,都是由和士开从中挑拨离间。如此jian臣,不能不除!”
正是这三个人的大力引荐,琅玡王才找到我,商议对策。
“和士开罪大恶极,我想杀掉他,希望姨父能帮我!”琅玡王高俨开门见山。
望着这位身体肥硕、少年老成的王爷,我不假思索,立即答应下来。如果是别的人,十四岁的少年,rǔ臭未gān,我不可能愚蠢到拿自己的身家性命来押宝。但是高俨,琅玡王高俨,他可不是一般的王子。如果武成帝再多活上几年,很可能会把帝位转给他。当今皇帝,性格懦弱,没有主见,只是他凭嫡长子的名位,才得以承继帝业。这位琅玡王,大略良才,从十岁起就开府处理公务,帝位的距离,对他来说,并不遥远。数年以来,他只是缺少运气和机会而已。
事已至此,琅玡王就成为我除掉和士开的唯一机会。
即使万一事情不成,有琅玡王在上面顶着,到时候,我死不承认参与其间。凭恃我妻子与胡太后的血缘关系,想必他们拿我也不敢怎么样。
不是大福,也不一定就是大祸。福兮祸兮,奈何奈何!
于是,琅玡王高俨先让治书侍御史王子宜出面,上奏表章,列举和士开的罪名,提出指控。如果这样,就能先把他逮捕起来,严加审问。
王子宜的这份表章,如果没有我在朝中,根本到不了皇帝的书案上。即使到了皇帝的书案,它极可能马上被退回。退回不说,会引起和士开极大的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