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倚仗我在内廷做仆she的便利,我把王子宜的奏章和别的一大堆表章混在一起,一并拿给皇帝看。
皇帝正在和宫廷乐师学弹胡琵琶,对拿给他过目的奏章非常不耐烦,马上首肯认可。
如此,使得我能当着皇帝的面,在王子宜的奏章上盖上玉玺认可。
如此一来,逮捕和士开,就有了最有力的敕令保证。
“冯仆she,姨父,有了这敕令,就能把和士开拿下吗?”琅玡王高俨还是有些不放心。
和士开数年把持朝政,倚恃太上皇、胡太后,以及皇帝的恩宠,很让人对他产生忌惮之情。高俨的疑问,也是大多数人的疑问。
“可以把敕令jiāo给宫中掌管禁卫军的领军大将军库狄伏连,让他出头,率领兵士逮捕和士开。”我说。
这个库狄伏连,鲜卑将领,依靠他从前跟从神武帝高欢的旧功,得封宜都郡王。其人愚憨,对高家忠心耿耿。显祖皇帝高洋时代,他勤于公事,从早到晚在宫阙值班,深受信任。和众多鲜卑将领一样,库狄伏连鄙吝愚狠,没有任何治民政术。他在郑州刺史任上,专事聚敛,官声极差。加上他本性严酷,不识士流,常常鞭打侮rǔ其手下任高级参谋的开府参军,甚至派那些世家大族出身的读书人去和役夫们一起修筑长墙。
如果能借这个鲜卑愚夫之手除掉人jīng和士开,真会让人心花怒放。
犹豫再三,琅玡王高俨终于派人把领军大将军库狄伏连秘密召唤前来,把皇帝的敕令给他看,命令他率领禁卫军去逮捕和士开。
库狄伏连虽属赳赳武夫,对这份敕令依旧是半信半疑。
这老浑蛋从琅玡王那里出来后,换上一身戎装,穿戴整齐,小跑着进入内廷,想找皇帝亲自探察虚实。
人算不如天算,恰恰我在省内,把他迎个正着。
“冯仆she,我接到琅玡王转jiāo的皇帝敕令,让我带兵逮捕和士开和大人……和大人,是皇帝近臣,这份敕令,是否是真啊?是否托您转达一下,向皇上覆奏一次,查验此份敕令的真假?”库狄伏连结结巴巴,用不熟练的汉语和我说。
幸亏遇到我,如果这位库狄伏连把敕令得以转jiāo皇帝覆奏,大势去矣!
“琅玡王给你的敕令,可能有假吗!”我厉声用鲜卑语呵斥库狄伏连。“立刻率兵去逮捕和士开,不得有误!”
依琅玡王帝弟之亲,加上我仆she之尊,库狄伏连不得不信。
他赶忙连夜集合京畿军士一千多人,埋伏于神虎门外,叮嘱门卫,禁止和士开转天早朝的时候随便进入皇宫内廷。
这一宿,我和琅玡王高俨目不jiāo睫,相对坐在北宫的庭院内,根本睡不着。
外表虽然故作平静,我心中的bào风雨,如同呼啸的海làng一样不能止息。
晷漏移滴,早晨日渐迫近,恐惧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汹涌升腾。只要和士开的人头落地,我这种莫名的恐惧可能马上就烟消云散了。
如今,忧虑之下,一切的一切暂时都失去全部的魅力。七月夜晚温柔的夏梦,根本没有任何绚丽多彩的感觉,甚至,我感到一丝寒霜砭人的凉意。
人生就是赌博。在这本来金光闪闪、光耀夺目的夏夜,每一刻都变得异常揪心。月光、花香、美酒,都没有任何价值和意义,他们都可能变成我临终的景色。
稍有风chuī草动,我的心就一阵狂跳。我甚至开始后悔动念参与杀掉和士开的行动。
我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迷路的旅人,忽然渴望起平静生活的甜美和安逸。谋杀的乐趣,与平安的生活相比,是多么微不足道啊。可是,我不杀人,别人就可能杀我啊。
琅玡王高俨烦躁得一直在庭院来回踱步,这个肥胖的少年,十四岁的王爷,还没有学会掩饰不安和恐惧。
看着这个野猪一样来回蹿踱的孩子,我更加感到了荒唐——和他一起行事,是否太过牵qiáng!
一切都太晚了,只得听天由命。
琅玡王所居的北宫的庭院,郁郁葱葱。满目的绿叶,哗哗地迎风摇曳,似乎隐藏着千百种秘密和不安。天上的星星开始苏醒,黎明的月亮那么冷寂。许多的庭花,在昏暗的光线下舒展怒放,呈现出一种怪诞的、失真的颜色。再过几个时辰,太阳升起的时候,不知道它们是否还会保持这种颜色?……
已经有jī鸣的声音。影影绰绰间,皇宫的建筑物的巨大影像越来越清晰。
我望着宫墙,望着残月,从前的愉快之源,现在变成了恐惧的渊薮!每天早朝的时候,皇宫的树木是一种舒适的荫庇,太阳有力的光与影,曾经让我在马上产生过无数次吟咏作诗的冲动。现在,冉冉升起的太阳,看上去那么耀眼夺目,像一团鬼火一样咄咄bī人地发光。
第一道阳光从东方斜she过来,北宫中最高的树枝,顿时染上一层金huáng色,早晨的湿气闪闪发光,翠绿色的庭园间,皇宫的红色围墙,兀然耸立视野之中。
阳光越来越qiáng,树巅的叶子摇晃着,发出qiáng光,使人不得不眯起眼睛。
我颓然坐在了卧褥上,轻轻叹口气,暗中希望佛祖能保佑此次行动的成功。
琅玡王高俨脑袋耷拉在胸前,他坐在一野葡萄藤下面的坐榻上,几乎沉睡过去。少年人熬夜,确实辛苦。阳光照she过来,似乎给他的脑袋上方催开了一大束明huáng的大花朵,耀眼,夺目。这个巨大的光环,一下子让我心中兴奋起来:琅玡王多么像佛像中的帝王啊,头上闪闪的光环,不就是他成功得位的预兆吗!……
“殿下,时辰到了,我们该去神虎门内去等待和士开了!”我说。
来早不如来巧。我和琅玡王刚刚在神虎门上的台阶坐下,和士开洋洋得意,骑马而来。
这个得意的胡狗,早朝从来没有迟到过。
忽然看到库狄伏连身着戎装手握宝剑带着一大堆兵士出现在神虎门前,和士开大吃了一惊。
“王爷来得正是时候,您有天大的好事啊!”库狄伏连大笑着,上前抓住和士开的双手。
治书侍御史王子宜也满面笑容,扬起手中的敕令,说:“有敕,请淮阳王和士开到台省受封!”
和士开满面诧异。“要加封我何爵?皇上为何没有和我说过?”
库狄伏连率领军士把和士开围在中间,拥bī着他,把他引到神虎门楼上的空地。
看到琅玡王和我们一群人,和士开登时颜色大变。
“殿下您应该五日一朝,今天何以至此?”和士开问高俨。
“你这个西域丑胡,我在此,正是要你项上人头!”
琅玡王咬牙切齿。他一挥手,从腰中解下他的宝刀,派遣我的一个本家子侄、都督冯永洛去斩和士开。
库狄伏连手下的两个士兵把和士开双臂反剪,把他踢倒在地。
和士开面白如纸,他仰起头,想说些什么。
冯永洛挥刀,未等和士开叫唤,一刀就把他的脑袋砍落下来。
事发仓促,当场的库狄伏连也惊骇无比。他原先只以为皇帝对和士开起疑,派琅玡王和我们一群人来逮捕他。眼见权势熏天的和大人当即遭到斩首,颈血狂喷,这个鲜卑将领吓得目瞪口呆,愣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