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停点头,但依旧沉吟,没有马上下诏的意思。
正在这个时候,我事先安排斛律光的一个手下、丞相府佐封士让,进宫递上密奏:“斛律光先前西讨后还兵邺城,皇帝已经下敕散兵,但他引兵直bī帝城,将行不轨,事不果而止。此外,斛律光家藏弩甲,奴童数千,常常遣使与在外带兵的斛律丰乐、斛律武都yīn谋往来。陛下若不早图,恐事不可测!”
封士让的密奏,成为斛律光的催命符。
皇帝勃然大怒。“邺城的歌谣,说明人心大灵,天降预兆啊。我先前一直怀疑斛律光欲反,原来是真的!”
我与穆提婆都连忙点头赞同。
“我想把斛律光召至内宫处死,但怕他不来。怎么办?”
皇帝毕竟未经大事,本性又怯懦,他问我。
我不假思索。“陛下,您派遣使臣,赐他骏马一匹,对他说:‘明日将游东山,王爷可乘此同行。’如此,斛律光接受赐马后,肯定马上入宫谢恩。只要他一进宫,就把他除掉!”
未及一个时辰,斛律光果然入见。
凉风堂中,只有我和刘桃枝以及数位武士在等待。
斛律光入,我迎面而坐,感受到他急匆匆的脚步。
我能感觉到,看到我,斛律光忽然止住脚步。他肯定很疑惑。如此晚的时间,依理,我祖珽不应该在皇宫内殿的凉风堂这里。
扑通一声巨响,我笑了。那肯定是刘桃枝自后扑上,以大棒击打斛律光的脑袋发出的声音。
没有斛律光立即倒地的声音。
隔了一会,他沙哑的嗓音响起:“刘桃枝,你在宫内,总是gān这样的事情……我终生不负国家!杀我,天大的冤枉!”
“咸阳王,皇帝怀疑你谋反,你还能不死!”刘桃枝冷静的声音。
一阵挣扎,斛律光被刘桃枝与三力士用弓弦绕颈,活活绞死。
待挣扎、喘息声消失,我立刻唤人来,口授诏书,称斛律光谋反,并以皇帝的名义,立刻下旨,杀其子开府仪同三司斛律世雄以及仪同三司斛律恒伽。
至于斛律家族,只有两个字:族诛。
带兵的斛律武都和斛律羡,均被皇帝的使臣到州斩首。
斛律羡久镇幽州。中领军贺拔伏恩受旨,乘驿传带兵去逮捕斛律羡。令发后,我不放心,再以皇帝名义下旨,命令洛州行台仆she独孤永业与大将军鲜于桃枝发定州骑卒一千人续进作为后援。
贺拔伏恩等人行至幽州城,守门兵士感觉不对,回去禀报斛律羡:“都城来的使者和从人,都身穿内甲,马皆有汗,来势汹汹,不像是好事,希望您下令,关闭城门。”
斛律羡听天由命:“皇帝敕使,岂可疑拒!”他坦然出见。贺拔伏恩宣读诏旨,立刻逮捕斛律羡。
这个斛律羡,常以盛满为惧,对自己家族的极盛,极感不安,此前数次上表请求解除军职,都被朝廷退回。
临刑之时,他长叹:“富贵如此,女为皇后,公主满家,常使三百兵,何得不败!”
仅幽州斛律羡一家,他本人,以及他五个儿子,斛律伏护、斛律世达、斛律世迁、斛律世辨、斛律世酋,皆被五花大绑。父子六人,当众斩首,同时毙命。
说句实话,杀掉斛律光,我祖珽心中,不是十分好受。作为朝廷重臣,我肯定会被人毁贬为自毁国家栋梁。据实而言,斛律光的人品,无可挑剔。他贵极人臣,本性节俭,不好声色,罕接宾客。多年以来,作为北齐的大将军,他一直杜绝馈饷,不贪权势。特别是行兵打仗,斛律光效仿其父斛律金之法,营舍未定,终不入幕。无数次对外破敌,他常常竟日不坐,不脱介胄。战场冲杀,他每次都身先士卒。平素带兵,士卒有罪,斛律光也不像其他鲜卑、敕勒大将那样嗜杀,只是以大杖挝背责打,未尝妄杀。由于仁德加威望,士兵皆争为之死。
是啊,斛律光,是我们北齐的一个传奇。自结发从军,他未尝败北,深为邻敌周人、南人所惮。
特别令人气恼的是,周主宇文邕听说斛律光的死讯,兴高采烈,为之大赦天下。如此消息,更是从反面证明我是为敌除害。
我祖珽,是个有良知的人。可是,我深知,良知,有时候就是妇人之仁,会最后害了自己的家族性命。
谁让他斛律光胆敢蔑视我呢。
周国的威胁,很长久。天时人事,久未可料;斛律光于我,是即时的威胁。我不除掉他,难在朝廷立稳。
男人大丈夫,先下手为qiáng。身后荣rǔ,谁曾顾念!
斛律家族被灭,皇后斛律氏当然也不能幸免。不久,她即被废为庶人,削发居冷宫为尼。
皇后的位置,一下子空了出来。
琅玡王高俨被杀后,皇帝与胡太后母子失欢。为了挽回威势,胡太后把她先前被杀的哥哥胡长仁的女儿接入宫中。皇帝见而悦之,纳为昭仪。斛律皇后被废以后,陆令萱想拥立她的gān女儿穆夫人为皇后;胡太后这边,想立她的侄女胡昭仪为皇后。但是,这时候的胡太后,已经力不能遂。于是,她卑辞厚礼,低三下四,去乞求陆令萱,不惜以皇太后至尊,与先前的宫婢陆令萱结为姊妹。
审时度势,发现胡昭仪在皇帝面前宠幸方隆,陆令萱不得已,暂时打消了立其gān女儿穆夫人为皇后的念头。她想做个人情,就与我祖珽一起,向皇帝陈说,表示拥立胡太后的侄女胡氏为皇后。
但是,陆令萱想到自己的gān女儿穆昭仪生了儿子,却不能为皇后,她本人特别躁恼。为此,她常常对皇帝说,“穆昭仪自己的儿子为皇太子,她本人却不是皇后,天下哪里有这样的事情!”
可是,当时胡皇后有宠于皇帝,不可离间。
陆令萱不得不求助于我祖珽。
如此小事,大为好办。我送给陆令萱一些暗药,告知她怎样行厌蛊之术。
陆太姬人在内宫,凡事易办。旬朔之间,暗药就被下到胡皇后的饭食中。没过多久,药性发作。胡皇后jīng神恍惚,言笑无恒,常常显现疯癫的迹象,甚至当众披头散发地大笑大哭。
由此,皇帝逐渐对胡皇后畏而恶之。
陆令萱见事情成功,忙不迭扩大胜果。一天,她忽以皇后御衣给穆昭仪穿上,别造宝帐,遍置枕席器玩,把她gān女儿穆氏盛装打扮得美如天仙,让她端坐帐中。
然后,陆令萱找到小皇帝,对他说:“有一圣女出,请陛下观赏!”
皇帝一见,目眩神迷,赞不绝口。
陆令萱趁机进言:“如此天上人,不做皇后,难道还让别人做!”
皇帝大喜,立刻封穆氏为右皇后,以原来的胡氏为左皇后。
gān女儿穆昭仪做了右皇后,陆令萱依然不放心。一日,她忽然在胡太后前作色说:“姐姐,您的亲侄女,怎么背后那样说你!”
胡太后惊问其故。
陆令萱装腔作势:“不敢对姐姐讲,怕你伤心!”
胡太后心里没有着落,紧紧追问。
“你的那个侄女,胡皇后,我亲耳听她对皇帝说:‘太后行多非法,私通宫外男人,不遵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