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水船的水手摇手道:“不要打听,赶快退回去就完了。”用手往回一指道:“你看,全退回来了,我还冤你不成?”说着,这船便错开驶过去了。却喜后面又有退回来的船,跟这下水船的人相识;两面一搭话,这四五只船俱都收篷缓行,一迭声的询问缘由。
来船说道:“要问我是怎么回事,我们也断不透。我们的船也是正往下水走着,到范公堤那边,忽然堤上跑来两匹快马,到湖边勒住缰绳,喝令我们前面的两只船赶紧退回。船上盘问他:为什么不教走?他们把眼一瞪,开口就骂瞎眼、浑蛋。我们正在疑惑,谁知马上一个青年竟一扬手,打出一支袖箭来;竟把前船上一个水手左耳给she穿了。这个水手慌忙往船里一钻,险些掉在湖里。这一来吓得我们全不敢走了。跟着那两个骑马的人高声吆喝:‘所有船只,全给我退回去三里地,如敢有不遵命的,或者伸头探脑的、多嘴多舌的,小心你们的脑袋,这一箭只是做个榜样。’我们这才听出来,敢情不是官面。咱们一个使船的犯不上卖命,我们就折回来了。”说着,这船夫用手一指道:“你瞧,那不是全回来了么?那第六只船,就是那个挨箭的。他们不是说退出三里地么?依我想越远越好,说不定要出什么差错呢!”这船夫们一面说话,一面操桨,后面的船也全吓得折回来了。
这时节,胡镖头和黑鹰程岳,远远望见成帮的船退了回来,早已觉得可疑。他们便放缓了马,凑近湖滨,留神听去;隐约辨出几句话;二人立刻把马一催,追上镖驮大队。胡孟刚向众镖师齐打招呼,命大家各自留神湖上的动静。
果然越往前走,湖里越觉清静,不但下水船全不走了,就是上水船此刻也一只不见了。情势突兀,颇觉离奇。胡孟刚久经江湖,他深深知道,若是钦差官船过境,驱逐民船,也没有用暗器伤人的。若说是水贼在此做案,自来水旱两路绿林,界限分得很清,断不会从陆地下手。若说是旱路qiáng人,却又向来不能gān涉水面的事。这件事迥出常情之外,江湖上实在少见!(叶批:一路全从“离奇”二字落笔,正是小说之眼。)
胡孟刚事到临头,反倒沉住气,不露一点形色,督着镖驮往前走。循范公堤,又走了十几里,天色更晚了。夕阳西坠,野地里暮霭苍茫。胡孟刚心想:“这范公堤已走出一多半,再赶个四五里地,就赶不到白马渡,也有小村落;但凡一有人家,便可说熬过今天了。”
胡孟刚心里正自盘算,耳边陡又听得一片马蹄声。抬头一看,迎面半里外,青压压一片竹林前,似bào雨迅风般,飞窜来四匹快马,直踏长堤,奔临镖银附近,霍地往左右一分,掠着护镖群雄的身旁而过。这几人骑术极jīng,风驰电掣一般,比以前那几匹马更快。马上人面貌仍看不清,只看出紧衣短装,背后长条形的包袱,似包着兵刃。
铁牌手胡孟刚不由“哦”的一声。沈明谊、宋海鹏互递眼色,暗问胡孟刚:“难道还像前天一样么?”胡孟刚道:“今日的情形,跟前日不同。你看,时候这晚,地势这险,今天决计脱不过去。来来来,没别的,把家伙全预备好了。”众镖师立刻把jīng神一振,各将兵刃拿在掌中。也只是片刻之间,便听得背后“得得得”,又是一阵马蹄响,大家扭转头来看;方才奔过去的四匹马,果然此刻又圈回来。这一来,不但胡镖头明白,镖局中人个个俱都恍然,确知这是绿林道劫镖放哨。趟子手和伙计们互相关照。胡孟刚眼望这四匹马去远,转对黑鹰程岳说道:“老侄你看见了,大概你也明白了吧?”
程岳见胡孟刚单向自己问话,不由错会了意;他想起昨夜在店中,自己说了几句满话,这必是胡孟刚拿话点逗自己。程岳少年气盛,面皮一红,呵呵的笑了一声,在马上把手一拱道:“老叔,小侄早就看明白了。咱们爷们说到哪里,做到哪里。你老人家望安,瞧我的吧。”一对huáng睛闪闪凝光,立刻一探腰,将马缰一抖,要往前追。
铁牌手胡孟刚慌不迭的叫道:“老侄,老侄!你这是做什么?事到临头,咱们自然是稳扎稳打。难道我还能跟老侄掂斤捏两不成?你千万别误会,我不过带口之言,关照你一声。人家还没来,我们自己先较劲,可就准栽跟头了。”
黑鹰程岳见胡孟刚发急,连忙勒缰回头道:“老叔倒误会了,小侄怎跟你老人家负气。有事弟子服其劳,我不过想到前面,看看动静。我老师临行时再三嘱咐,凡事全听老叔支派。贼人只要一动,你老尽管吩咐;我是一定跟他们以死相拼,好保全咱们两家镖局的威名。”
胡孟刚把大指一挑道:“好,贤侄,这才是知己之言。咱们自己人,千万不要较劲。”胡孟刚遂吩咐金枪沈明谊和单拐戴永清,分两头往前推进;为的是遇见qiáng人,好上前搭话,并掩护两旁的镖。镖局伙计和缉私营巡丁,稍稍靠后,分排护在镖驮子的两旁。他又派双鞭宋海鹏和九股烟乔茂,专管保护押镖的舒盐商。按镖行行规,保护的人财两项,全归镖局担承。但凡遇上事,镖头不得辞其责,所以胡孟刚首先派定两个镖师,襄护那辆轿车。
这盐商舒大人也仿佛看出风色不利,不住的盘问宋海鹏和乔茂。宋海鹏拿好话来安慰他,只说:“天晚了,不得不小心,其实没有什么事。”那缉私营哨官张德功,扯着马缰,两眼只看胡孟刚的脸色。胡孟刚和程岳此刻越发镇静了,一前一后,照旧督促镖行人们,加紧脚步,往前拈行。
转眼间又走出三里多路,前边这一带地势,更加荒凉。长堤下,湖面上,竟没有一只船停泊、驶行。靠东边是一片接一片的竹塘,悄无人踪。暮色四合,鸦噪归巢,倍显得景物幽旷。胡镖头看这形势,只是摇头。镖驮子又行了一小段路;陡然间,竹塘附近,“吱吱”的连声响起呼哨,立刻从竹林中陆陆续续窜出一伙人来。日近huáng昏,相隔较远,辨不清来人的形貌、人数。
这一边,所有镖师、伙计不待招呼,个个亮开兵刃,各管各事,绝不张惶凌乱。趟子手张勇、金彪,立刻圈转马头,招呼伙计圈护镖银。骡驮子倏然扎住,马头接马尾,就在堤边,盘成了五个圈,往地下一卧;镖行和缉私营兵俱各提枪抱刀,团团护住。那胡孟刚、程岳以及沈明谊、戴永清,立刻一马当先,冲到前面。就这一番布置,但听得人马蓬腾,脚步声、马蹄声错成一片,却毫不闻一人片语喧哗。
趟子手张勇、金彪,久经大敌,胸有成竹,先将镖旗一打卷,向那竹林高举过顶,一连举了三次。这便是镖行按行规,拜过了山。明知qiáng人来意不善,仍然以礼相待;为的是先占住脚步,不教绿林道有所借口。然后把镖旗重新展开,静候对面的动静。
但见竹林转弯处,从呼哨声里,漫散开二十几个壮汉,将堤上的路口完全扼住。镖局这里一齐收住脚步;铁牌手胡孟刚、黑鹰程岳腾身下马,其余镖师也都甩镫离鞍。那缉私营哨官张德功,提枪带马,立在镖驮子前面;有两个护兵各拔腰刀,左右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