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金钱镖_宫白羽【完结】(214)

2019-03-10  作者|标签:宫白羽

  在座群雄忍俊不禁,纷纷欲笑;可是俞镖头待人和蔼,性格却是严整的人。众人觉着失笑无礼,忙忍住了。

  童冠英不管这些,仍盯住道:“俞贤弟,说真格的,偌大年纪,用不着脸红。你把令师兄飞豹子的为人行径,先对我们讲讲;我们也好因人设计,合力对付他。后天约会不是就到么,你何必一个人发闷?凭我们江南武林这么些人,还怕他来历不明的一个豹子不成?到底你们是怎么个节骨眼,难道就为越次传宗这一点,搁了二三十年,还来捣乱?还是另外有别的碴,受着别人架弄,有心和咱们江南武林过不去呢?”

  俞镖头看了霹雳手一眼,道:“我也是为这个不很明白。不知内人从什么地方,查出他的根底来。且既已知根,想必访出他的来意。沈师傅,你来的时候,可听内人说过么?”

  沈明谊道:“我并没见着嫂夫人,只是听她留下的话。大概这飞豹子有点记念前隙,还嫉妒俞镖头金钱镖的大名,方才出头劫镖拔旗。听说不止令师兄飞豹子,还有辽东三熊等许多别人,跟江北绿林也有勾结;势派够大的。若不然,他也不敢劫夺这二十万盐镖。我看还是等嫂夫人来到,问明真象的好。”

  郝颖先插言道:“这是不错的,晓得症结,才好对症下药。这究竟是飞豹子自己寻隙,还是受别人唆使,必须先弄清楚了,方好相机化解。”

  俞剑平道:“只是会期已定,我们必须如期践约。内人怎么不把详情全传过来呢?”胡孟刚道:“大嫂怎知道只有两天的限!”智囊姜羽冲道:“我们一面准备赴约,一面等候俞大嫂;现在俞大哥先把令师兄的为人对大家讲讲吧。”

  俞剑平微喟一声,按膝长谈,把三十年前的旧话重抖露出来。

  俞剑平回想当年,带艺投师,拜到太极丁朝威门下;他自知后学晚进,技业太低,一向力持谦退,尊师敬业,礼待同门,谁也没有得罪过。现在这二师兄飞豹子,于三十后蓦然出世,劫镖银,拔镖旗,匿名潜踪,专向自己挑衅;这还有别的缘由么?不用说,自己横招他不快的,只有越次传宗那件事了。但是当年越次,纯出恩师独断,本非自己营求而得,而且出于自己意料之外。

  那时候自己年幼孤露,饱尝艰辛,承郭三先生荐到丁门,苦于性滞口讷,只知埋头苦练,不会哄师父,哄师兄,哪知反由此邀得丁老师青目。丁老师那么刚愎的脾气,自己一个没嘴葫芦,反倒过承器重,好像师徒天生有缘似的。不久,大师兄姜振齐一时失检,侮慢了邻妇。师父震怒,将他逐出门墙。袁师兄便以二弟子代师传艺,俨然是掌门高弟的样子;不但袁师兄以此自居,同学也多这样承看。

  过了几年,不知何故,恩师对袁师兄外面优礼如旧,骨子里疏淡起来。于今追想,必因他脾气刚傲,老师也脾气刚傲,两刚相碰,难免不和了。未几,丁老师封剑闭门,广邀武林名辈,到场观礼,忽在宴间声说,同时还要授剑传宗。道是:“有长立长,无长传贤,三弟子俞振纲资性坚韧,钱镖打得最好!……”竟突然把自己提拔上去!

  那时群雄骤闻此说,无不惊讶;就连俞剑平自己,也震骇失次。恩师这番措置,自有深心,乃为同门小师弟打算;说自己性情柔韧,很得人心。袁振武师兄性情qiáng拗,处处要出人头地,缺少容让之心;恩师想必怕他挟长凌压同门,就这么废长立幼,把袁师兄按下去了。

  可是恩师丁朝威当日并不那么说,他废立的理由,是借口“金钱镖法”。本门三绝技,拳、剑、镖并重,尤其看重“钱镖打xué”。说师祖曾留遗言,太极拳、太极剑,已有次门,三门广传弟子,足可昌大门户;唯金钱镖飞打三十六xué,只有本门长支独擅,发扬光大,全在本门。师祖亲留遗训,再三致意。三弟子俞振纲镖法颇jīng,故此立为掌门弟子;二弟子袁振武,屡经督促,奈他性急,不喜暗器,也就无可如何。丁老师说了这话,遂当众传宗赠剑,把衣钵传给俞剑平。大庭广众之下,实在太教袁师兄难堪。

  袁师兄当日不露形色,反满脸赔笑,情甘让贤。但在两三月后,他忽称老母抱病,告退北归,从此飘然远行,永离师门了。他自然抱恨极深!况且俞剑平自己拜入师门既晚,袁师兄久以掌门高足自居;今一旦易位,在自己固无争长之心,在袁师兄岂无落伍之怨?那么,他现在大举而来,正是为了雪耻修怨,毫无可疑的了;或者也许受了草野豪客的挑拨,特意替别人找场,也是有的。

  这是俞剑平回溯前情所加的推测,但只测出一半罢了。他再也猜不出,除了争长,还别有一种难言之隙。他们袁、俞之间,还有“妒婚”的宿忿。这只是俞妻丁云秀当年略有一点觉察。彼时她虽是个小女孩子,可也觉得袁二师兄对己似乎有意;可是旧日女孩子,也不能往深处想。并且袁师兄为人刚直,对师妹虽怀眷爱,仍然以礼自持,形迹上没有深露。(叶批:以小说论小说,这一段决不可明说,合当删去。否则尽透底蕴,况味全失矣!)

  这样,在飞豹子可谓既失衣钵之薪传,又夺琴剑之眷爱,对俞剑平抱着两种隐恨,俞剑平怎能体验得出?袁振武又十分要qiáng,不愿明面捻酸,只在暗中较劲,终于怒出师门,别走异径去了。到三十年后的今日,他卷土重来,已将别派武功练到登峰造极。昔日丁老师曾经指出他心浮气傲,习武似难深入,将来恐踏浅尝而止、炫才过露的毛病。飞豹子为了这句话,咬定牙关,忍而又忍,也往坚韧一点上做去;寻求名师,苦心励志,受尽多少折磨,终借一激,别获成就。

  丁门以点xué成名,他苦学打xué;丁门以钱镖蜚声,他苦究破解钱镖之法。他把一根铁烟袋,造得铜锅特大,天天教门下弟子拿暗器打他。他或磕、或躲、或接,居然费了十多年工夫,终于练得能接能打任何暗器了;而且是敌人暗器一到,他能立刻就接,立刻还打。他定要寻找十二金钱俞剑平,和俞一斗,借此印证丁老师的预断,到底把他料透了没有,到底他是心浮气躁不是!他憋着这口气,足足过了三十年,今日该发泄了。

  在高良涧、苦水铺,他已和俞剑平潜踪一试,俞剑平却很不知情。在鬼门关前黑夜比斗,飞豹子潜藏于半途中,拦路尝敌;在暗影里先和俞剑平jiāo手。俞剑平钱镖七掷,竟全被他接打过去。他这才仰天一笑,心满意足。他以为俞剑平的伎俩不过如此,他这才和子母神梭武胜文商定;由武胜文出头,代向俞氏订期会见,由暗斗转为明争。他既经尝敌,确知自己敌得过俞剑平,确知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然后才挑明了帘。这就是他三十年来,受尽折磨,练出来的深沉见识;与当年的一团火气迥乎不同了。可是他的性情仍然那么刚,那么bào。

  俞剑平把飞豹子袁振武被废的经过,和素日的为人,向在场武师约略说了。他又道:“袁师兄一离师门三十年,声息不闻,山东江南河北久传他已死。不想现在突然现身,竟率大众劫镖银、拔镖旗、题画留柬,指名找寻我;做得这样狠,显见他是要在我身上,找补三十年前那口闷气了。回想当年,实在是家师溺爱我这不材子,处置失当了。我们几个同门素日都怕袁师兄,一闻废立,都惴惴不安。内人在那时以师妹的地位,也曾极力圆场,劝过家师多少次,家师只是不听。后来袁师兄告别出师,内人又私抄下一本剑谱,jiāo给我和胡振业五师弟、马振伦六师弟;暗嘱我们三人假传师命,赠给袁师兄,稍平他的郁忿。无奈他乘夜悄行,先走了一步,我们赶了一程,没得追上。我们三门师祖左氏双侠要把他继承到三门去,教他做掌门徒孙,他也谢绝了。我们二门师叔李兆庆背地里就说家师:‘你当众立废,是怕日后同门争长;可是这样一来,自然不争长了,难免日后袁、俞结怨。’我们先师的脾气十分骨鲠,不听人劝,他说:‘我是为小徒弟打算,一秉至公。’到现在,三十年都脱过去了,偏偏我已经封刀歇马,袁师兄终于找到我头上来;而且弄了这么一手,要多辣有多辣!说实在的,我在师门本是后进,我对袁师兄始终尊敬服从;我们两人间一点嫌隙也没有,只有废立这一件事伤着了他。前人种因,后人食果;先师过于看重我,把本门薪传jiāo给我,也把苦恼留给了我。袁师兄的脾气何等刚决!他不出头便罢,既已出头,就不惜破釜沉舟。二十万镖银非同小可,怕我一剑、双拳、十二金钱,终非他那支铁烟袋的对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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