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九股烟乔茂并没有再被贼人擒去。九股烟乔茂藏在林中,略歇过一口气,验看肩头的新伤。血仍未止,涔涔的流着。他身边原带有刀创药,但遭擒时,早被贼人洗去。只得撕开小衫,缠住伤口;虽然疼痛,还能挣扎。乔茂暗骂道:“倒霉偏遇扫帚星!这一定是个江湖上的女侠客,凭白挨她这一剑,还算是恩公!”心里鬼念着,慢慢溜到林边,向外一看,见群贼已将此女围住。乔茂眉头一皱,心说:“不好,胜败不可知;万一此女战败,我一定二番被贼人擒获。那一来,有死没活!就是此女战胜,也还有我的麻烦,谁知道她是个什么样人物?我是说实话不说呢?”
乔茂略略伸动肢体,觉得气力足可支持,暗说道:“咳,我不如溜了吧!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趁着她替我做挡刀牌,我莫如赶回去送信,省却多少枝节。”只有一点差事,那个女子没有先给乔茂开锁。他只得仍拖着铁链,慢慢后退,慢慢绕出树林;趁天色未明,觅路便逃。且喜那边扑斗正烈,没人觉察;一任那女子替他拚命拒贼,他果然一股烟也似的,一冒不见了。
乔茂一阵乱钻,相距凶殴之地已远。回头一望,并没有人缀着他,便放缓脚步徐行。估摸天色,早过四更,自己拖着项链,一到白昼,真个寸步难行,这须要早打主意。一路寻着,见前面隐隐有一片村落,连忙投奔过去。他暗想:“如今之计,第一要想法子,弄开这脖锁。第二要换去身上渍血的衣服。第三要觅个栖身之所,歇一歇气力,以便天明打听此处的地名,暗访匪窑舵主的万儿。”无奈乔茂此时身边寸铁不带,分文无有,饥疲伤痛,悔不该说谎逃走,倒还不如随那女侠去了。
乔茂潜行到村前,要找寻一个铜铁铺,先弄开这个锁链。但是遍寻此村,疏疏落落几十户人家,只看见似是杂货小铺的一二家铺面,后面还带着住家。乔茂将项上铁链盘好,赤手空拳,要撬门行窃。也亏他身体灵便,又是个惯家,先围着房子绕看明白,竟从后墙窜入院内,拨开屋门,掩入房内。
屋内睡着一个男子、一个女子和一个小孩;chuáng边堆着几件随身衣服,房内并没有什么东西。乔茂溜到柜台后,只见货架上堆着不多一些乡间日用的货色。翻箱倒柜搜了一遍,并无可以开锁之具。又搜了一回,才寻出一根铁丝、一把小刀、一柄劈柴用的斧头。撬开大木柜,想偷取一两件衣服;不想柜中只盛着些破衣败絮,一件长衣服也没有。乔茂信手将chuáng边衣堆掠来,取了一件短衫、一条布裤;又偷了一块包袱、一块搭包、一块毛巾。在钱柜中搜出几吊铜钱;乔茂拿了两吊钱,带在身边。再找gān粮,这一家只有些粗米锅巴,并无别物;即将锅巴包入手巾内,退出小铺,纵上墙头。
他见后边邻院较为阔大,或许有可用的衣物;乔茂飘身下去,从后院溜到前院正房,先侧耳听了听,随用小刀轻轻拨开门;刚要探身进去,屋中人忽然咳嗽起来。乔茂不敢贸入,悄悄退出;一路寻来,却寻着一根铁通条。又折到后院小小一座柴棚前面,将门弄开,走进去,将门倒带,往窗台下一蹲;先吃了几口锅巴,遂拿那铁丝、小刀,试着要开脖颈上的铁锁链。
乔茂本有神偷之名,箧开锁,确有手法。无论什么锁簧,只要他扪一扪锁门,看一看锁孔,不用百宝钥匙,也能用一根铁丝捅开。现在既有铁丝在手,乔茂心想:“这一定手到锁开。”他却忽略了这铁锁在脖颈之下,他只摸得着,却看不见锁孔,而且也不好用力。鼓捣了一会,锁还没开;心越急,越觉不投簧,觉得这根铁丝似乎太粗了。
乔茂抓耳搔腮,一时无法可施;只可先将铁链那一头的铁环钉,设法先除下去。随后站起身来,打算再偷一家,好歹找个趁手的家具。他便用手轻轻拉门,竟没有拉开。乔茂吃了一惊,忙一用力,那门“吱吱”的发响,依然拉不开;原来门闩被人挂上了。
乔茂忙向外一张,外面并没有人。看本宅各房门,也没有开。乔茂惊惶已极,急将斧头拿在手中,将门扇往上一托,幸而应声托开。他急急窜身出来,向四面一望,慌不迭的跳墙跑去。乔茂情知暗中有人缀着他,逃出村外实在更险;藏伏村内,项上这根万恶的锁链,真真累人不浅。仗他颇有急智,急急的翻墙循壁,遁入人家院后。从这家溜到那家,避了一会,幸而没人寻来。
乔茂看见院隅有一个粪筐、一把粪叉。乔茂忙将偷来的裤衫,穿在身上,项上的铁链掩在衣内。脖颈上搭着那块包袱,腰间系着那条搭包,将那条布手巾包上发辫。又将余物和通条、斧头,放在粪筐内,抓一把碎草盖上。样样打扮利落,就把粪筐一背,粪叉一扛,公然开了街门出来;回身将门倒带,径向村巷走去。黎明时分,但看外表,倒也像个起五更拾粪的乡下人。
乔茂且走且侧目四顾,此时太阳尚没出来,朦朦胧胧,并无行人。乔茂暂为放心,走出村一看;西南面地势高低起伏,恰可隐身。乔茂径投西南,约走出一里多地,找到旧年庄稼人看青的一间草棚;四顾无人,忙走进去。他不敢往高铺上坐,蹲伏在地上,取出应手的家具,便来开锁。被他用那小刀、铁丝、通条、斧头,沉下心慢慢的摆布。直经过了小半个时辰,居然将锁打开,他的脖颈也被链子磨擦红了。
铁链离开脖颈,真个如释重负。乔茂深深呼吸了一口气道:“我这就可白昼见人了。我现在衣服也有了,钱也有了,我可以公然投店了。先在附近借宿一夜,探准了地名,访实了盗窟;就连夜折回海州,报信请功,查镖捕盗,报仇雪恨……”
乔茂真个是越想越高兴。身上的零整伤痕,虽没忘掉疼痛,眼前的隐患,他却丢在脑后了。喜极倦生,饿也来了,渴也来了;乔茂站起身来,暗道:“我先找口水喝,吃点锅巴,再找个地方一睡。只是还得小心,刚才在柴棚,门闩忽然倒挂,大是可虑,我还得留神!……我这样打扮,就遇见他们,也未必认得出来。”
乔茂随将全身仔细看了看,自己衣裤上颇有血迹,穿在里面虽然不显,究竟不甚妥当。他便全身衣裳脱下来,把裤子撕成碎条,光着身子,将伤口重新扎好;然后将血迹之衣,卷做一团,用通条掘地,连铁链都埋了;外面重穿上偷来的衣服。只可惜他人太瘦小了,这衣服虽是平常身量,在他穿着,仍觉肥大。好在用搭包一扎腰,再将袖子挽上,也不很显。收拾定当,他仍背起粪筐出来。
晓风习习,晨光曦曦。乔茂jīng神一慡,方举目择路;忽从草棚后面转过一个人来,说道:“相好的,别走!”乔茂不禁一哆嗦,回头一瞥,拔腿便跑。那人比乔茂身法更快,顿足一跃,早已阻住去路。乔茂把粪筐一放,说道:“你gān什么追我?”那人冷笑道:“你gān什么跑,相好的不用装傻,跟我走吧。”乔茂将那人浑身上下看了一遍,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年男子,内穿短装紧裤,外罩绸长衫,看不透是做什么的;只是双目炯炯,颇露英光,看样子手下必有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