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郑捷急得满头冒汗,又不敢拦阻,只好抢行一步,跪下道:“姑娘可怜可怜我吧!杨姑爷得罪你老,我可没有啊!你老回去一趟怕什么?你老愿意听他们的话就听,不愿听就不听。你老请想,师祖偌大年纪了,你老这一走,他老人家如何受得住?况且这门亲又是他老人家给您定的,您这么伤心,岂不教他老人家懊悔难堪么?您还念在师祖他老人家年逾六旬,并没有子嗣,只有您一个。你老一天不回去,他老一天不安心。这几天他老人家唉声叹气,连饭都吃不下去。不是心疼你老,又心疼杨姑爷么?”
女侠凄然叹息,眼含泪点;听到末一句,忽又怫然道:“他老人家越老越悖晦了,让他心疼姓杨的去吧!”
郑捷咳道:“姑娘,您还教我说什么?他老心疼杨姑爷,也是推女及婿呀!现在师祖和杨姑爷跟那李家女子,都等着你老哩。人家说得好,一切由您主持,愿意怎样就怎样。临来时,杨姑爷私自告诉我们几个人,从前他少年气盛,言语之间常与姑娘拌嘴,其实一颗心全在姑娘身上。教我们寻见姑娘时,务必请回来。他说对于这李家女子,只是一种孽障;当时为情势所拘,摆脱不开,搭救了她,她就赖上了。其实这也是李氏女子贞烈之处;如今她已经剪断头发,决计出家修行。只要姑娘回去,一切都可迎刃而解。”
女侠低头说道:“他可舍得么?”郑捷道:“唉,姑娘!你老一回去就知道了。杨姑爷对你老,实在是念念在心,哪能和李家女子相比呢?”
女侠长叹一声,把郑捷掖起道:“你这孩子真是我的一块魔!这么办吧,我先同你回宝应县;你若教我再回淮安府,你就宰了我,我也不去。我岂能跑出来,反又跑回去,给他们赔不是不成?”
白鹤郑捷还是再三央告。这女侠眉峰一皱,面含怒气道:“郑捷,你还敢嗦么?”一双星眼直注着郑捷,吓得郑捷把没说完的话咽回去了,低声说道:“姑娘,咱们就先回宝应,可是咱们住在哪里呢?”
女侠不耐烦道:“宝应县没有店是不是?”郑捷忙道:“是,是,咱们住店,咱们住店。”立刻两人启程,径投宝应而去。这个女侠,便是那威镇两湖、声名赫赫的大侠铁莲子柳兆鸿的爱女,有名唤做江东女侠“柳叶青”的柳研青。
[宫注:原著从第九章起便是柳叶青的故事。白羽写道:“柳叶青父女本该夺镖正开始时,才让她仗剑突然上场……(现在)我却等不及了,我自问于铺设情节上、描摹人物上还行,起打比武却怕出错;因此按下夺镖的开打,敦请柳叶青姑娘先行出场。女角挑帘,自易吸住读者的眼光。……然而,这一来却岔开了;直岔到第六卷(原书第三十章),大部分故事,几乎全是杨柳情缘。杨柳情缘本是我预先想好,要做别用的,如今胡乱搬出来了;所以金钱镖在结构上,竟被折成两截。但这样糟的结构,竟意外邀得读者同情……”
叶洪生在“白羽小传及分卷说明”一文中写道:“然而不可讳言的,《十二金钱镖》虽是近代武侠小说史上的经典作品之一,却因横生两大枝节而成为美中不足的败笔……本书从第九章(以乔茂脱身盗窟遇救事为引)起至第卅章止,用长达卅万言的篇幅来描写江东女侠柳研青与‘玉幡杆’杨华之间的儿女私情;后更加入苦命女子李映霞而发展成缠绵悱恻的‘三角恋爱’。再由杨华负气出走,偶得云南狮林观镇山之宝‘青镝寒光剑’而引起一连串夺剑风波。作者意犹未尽,又为此剑的归属问题,另撰《毒砂掌》及《血涤寒光剑》,加以赓续;遂成舍本逐末、漫漶之局。持平而论,白羽写情之曲折多姿,亦为当世一绝。本书前八章和后五十章原具有雄浑气势、阳刚之美;惟其插入杨华、柳研青这一对欢喜冤家及李映霞的似水柔情,方臻‘刚柔并济’之境。揆诸作者本意,恐即在此。但毕竟这场‘三角恋爱’和‘寒光剑’纠纷,拉得委实太长(约占全书四分之一),终究有损于这部小说整体结构的绵密性。反不如将此一自成单元的故事独立出来,与‘钱镖’别传的《毒砂掌》及《血涤寒光剑》合并。若能如此,则本传主阳刚、别传主yīn柔,一样能收‘刚柔并济’之效,岂不美哉!”
在结构方面,叶君之高见,与白羽自评不谋而合。此际,叶君可能尚未见《话柄》的自评;笔者应叶君之嘱,!"#$年底,才在香港中文大学主办的“国际武侠小说研讨会”上,将《话柄》复印件赠予叶君。叶君此前之论,纯系是从小说写作技巧的分析,可谓白羽之知音也。
宫注:笔者正遵白羽之遗愿,从原著第九章至第二十九章抽出,按白羽生前本人所拟之书名《杨柳情缘》,又接受叶君之意见,衔接《血涤寒光剑》、《毒砂掌》,略加整理,成为一书。下文第九章即原著第三十章,笔者略加百数字,以与前文连接,仍为《十二金钱镖》内容。]
☆、第09章 知己谈心衔杯论盗,缓急呼助策马访贤
(宫注:上一章所述女侠柳研青,及其与夫婿玉幡杆杨华婚变屡经周折的故事,笔者将放在“钱镖二部作”《杨柳情缘》中,详加撰述。这里从杨、柳喜结良缘开始,把故事再拉回到十二金钱俞剑平寻镖的正题上来。)
柳研青、杨华婚礼,铁莲子没有惊动人。那鲁镇雄父子不过是居停主人,却拿来当自己喜事办,竟邀了不少亲友;故此里里外外,竟摆下多桌酒宴。喜轿已发,贺客入席,直吃到两个多时辰,还是一桌又一桌,前来贺喜的络绎不绝。
铁莲子柳兆鸿素厌俗礼,不喜酬酢;可是看见喜幛排满了喜棚,贺客各界都有,究竟是高兴的。柳兆鸿穿上古铜长袍,青纱马褂,却光着头顶,团着核桃,和这些江湖上的朋友,欢然道故,提起来就是三十年前如何,二十年前怎样,是很老很老的话了。
等到下晚,疏客多散,至jiāo独留;在铁莲子所住的那三间jīng舍中,另摆了两桌便席,放两张圆桌,聚坐了二十多位宾客。内中顶年轻的,是万胜镖店的少东崔长胜,但是他也已经三十岁了;其余坐客都是四十岁以上的。这一回,大家脱略形迹;首由铁莲子把长袍马褂脱下来,只穿着短衫,科头敞襟的欣然叙阔。白日为行大礼,款接众宾,这些老友都未能快谈;这时候可就全不是外人了。二十多位老少英雄借喜酒,叙豪情。敬酒三杯之后,汉阳名武师郝颖先首先说:“柳老兄台,你如今把儿女情事安排停当,很可以重出问世。古人云:‘烈士暮年,雄心未已。’我弟兄可以热闹热闹了。如今江湖上很出了些新进的英雄,与我多不认识。我兄弟很想借机会,会会他们。”原来这郝颖先虽是拳术名家,肚里很喝过墨水。
那坐在东首的霹雳手童冠英轩渠(宫注:渠,通“举”,轩渠,形容笑貌。)大笑道:“好一个烈士暮年,雄心未已!我小弟今年五十八岁了,我只是不服老。上次路过淮安,访闻那地方出了一个叫雄娘子凌云燕的少年英雄。据说此君男扮女装,武技惊人,我就想去拜山访艺,会一会此人;还是淮安开泰镖店的老朋友耿松年,把我拦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