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正自骇异,目注十四号房,打不定主意。那八号房的同伴却等耐不得;见两人一去半晌不回,微闻房上有人奔过,急忙掀竹帘窜出来;口中微打胡哨,把两个同伴叫过来盘问。
容得两人进房,又隔过一刻,闵成梁试量着轻轻跃下平地,竟潜行南房过道,倚着门往外探;又慢慢的溜出来,打算自己索性把贼人诱出店外。不想八号房后窗忽开,房中的三个人忽又窜出一个,还是那个夜行人。这夜行人背刀急驰,竟腾身跃墙;向四面瞥一眼,如飞的窜出来,没入黑影中,绕向西南而走了。
这一番举动,竟难住了闵成梁;是赶缀这个夜行人呢,还是看住屋中的两个人呢?是立刻就预备动手擒贼问供呢,还是等候乔、周二人回来再动手呢?闵成梁主意还没打定,猛听八号房门扇一响,竹帘子一掀,又窜出一个人。这个人面向着十四号一看,回身转脸,对着闵成梁潜身的这边,唇边微打胡哨,低声叫道:“相好的露相了,不要藏麻虎了!”
紫旋风心中一动,心想:“他要叫阵,且先不理他。”果然这个使的是诈语。这个人当门发话,后窗却又一掀动,声音虽微,闵成梁正在留神,恰已听到。他暗道:“不好!贼人要分散溜走,这一定是回去送信。”紫旋风更不迟疑,回身一稳背后刀,从过道闯然窜出,向对面人招手道:“相好的,风起了!”
那人闻声侧步,似觉骇异;略微停得一停,只见他一回手,亮出兵刃来,卦闭门户,向闵成梁这边注目端详。想是看不清,这贼人口唇微微作响,低问道:“伙计,带了多少本钱来?”这自然是暗号,闵成梁猝不及答,顺口说道:“本钱带得不多……”
一句话露出破绽,与人家约定的暗号不符了。那人失声笑道:“唔?朋友,还会蒙事么?来吧,光棍遇光棍,有什么说什么。你是鹰爪、老合,还是托线?”这是问闵成梁究竟是做什么的,是官面,是江湖道,还是镖行。
闵成梁不答,微微一笑道:“你瞧我像是gān什么的,就是gān什么的。相好的,你是gān什么的?”
两个人相隔不过数丈,空费唇舌,谁也不说实话。那人突将手一抬,闵成梁急一闪身;“啪哒”一声,暗器打在墙上。那人向四面一看,骤转身,“刷”的一个箭步,退回八号房前。闵成梁道:“不要走!”回手扪一扪背后刀,挺身上前拦截。那人微微闪身,两人立刻低声叫阵。那人说道:“外面宽敞。”闵成梁说道:“龙潭虎xué,随你的便!”两人全不愿在店中动手。
那人回手一拍八号窗户,低叫道:“并肩子,我挂着点子出窑,你马前点,往漩窝里拈。”意思说他这就诱敌离店,催同伴速到旷野聚齐。说罢一转身,健步跃奔南墙根。他那同伴却从八号房窗窜出,跃上了东墙。
闵成梁道:“野地聚齐,就让你们聚齐。”立刻奋身跟踪追出。他跃上墙头,闪目四顾,心中稍有点后悔:“一只手掩不过天来。三个贼人先放走了一个,这一个跳上南墙,那一个却跳出东墙;万一全溜了缰,乔茂回来,我就搪不了他。他一定要说便宜话。”
闵成梁脚上加紧,心想:“这贼人定与劫镖有关,至少也是附近的匪徒。他就逃到老窑里去,我也得追上他,把他掏出来。”立刻认定了跳南墙的那个夜行人,追赶下去。
夜行人前行,闵成梁后追。夜行人刚才关照其同伴的切语,本是说到野外聚齐;不想这人逃出店外,竟不奔野外,反而顺着镇甸的后街飞奔。闵成梁觉得奇怪,便一步也不放松,紧紧缀着,恐怕贼人别有诡计;不便欺近了,只在六七丈外盯着。
那人掠过后街民房,倏上倏下的急驰,忽然间似乎到了地方,那人竟跳进了一所大院子内。闵成梁跟踪赶到,见贼人已然到了落脚的地方,又防他钻小巷逃走;忙飞身上房,往下察看。这才看出,这地方乃是刚才去过的那个双合店的后门。
闵成梁把全副jīng神贯注敌人的行踪。贼人到双合店后门,腾身上房,越墙而过。闵成梁恰好跃在斜对面一家民房的后脊;看双合店全院的情形,恰是居高临下,一览无遗。那人恰似轻车熟路,回头瞥了一眼,立刻跳入店内;拐弯抹角,竟奔到东南一排店房之前,由南数到北,数到第四间房,便站住了。闵成梁也跟着往前挪了挪;再看贼人,略停了一停,也不晓得他在那里鼓捣什么。
突然“嗤”的响了一声,似穿窗投进去一物,跟着那第四号房间里,“呀”的一声,门开处,窜出一条人影。两条人影往前一凑,倏然分开;一左一右,出离了双合店。二人仍从后门墙隅窜出来,到后街墙根下,jiāo头接耳说了几句什么;立时两个人又分手,各奔东西。
紫旋风闵成梁在房上,隐约看了个大概,暗自点头,却又心惊。料到这双合店和那茂隆栈,俱都有贼人的党羽潜伏着,贼人的势派可见不小。看举动,这几个不过是安桩放哨的小头目,可是身手便已如此矫健,他们的领袖恐怕更不可轻视。而且由此推测,已失的镖银分明可从这里根究出来。
试想这小小一个地方竟有绿林能手出没,布置得这么严密,而乔茂又恰是在此处被囚逃出的;镖银的下落不在这里,又在何处呢?这么一想,闵成梁心中又喜不可支。更见贼人头也不回的直往北走下去,闵成梁立刻飞身一掠下房,拔步如飞的追下去。闵成梁心想:“在茂隆栈走了两个贼党,在双合店还有一个贼党。这一个不用说,是往各路卡子送信去的。先捉住他,就好像寻着了乱线头一样。”
那贼刚跑出来时,是在街上飞奔;这一回出离了双合店,却不走平地,竟登房越脊,沿着街道的铺面房,往北曲折飞窜。闵成梁为恐失了贼踪,也就蹿上房去急追。又恐贼人若有埋伏,故设诱敌之计,一面赶,一面还得留神下面人。此奔彼逐,相隔三四层院子,眼看就追出镇甸以外,闵成梁往旷郊瞥了一眼;外面全是一片片田畦和一簇簇浓影。紫旋风暗暗欢喜,在街市多顾忌;这一到野外,就可以纵步急追了。
忽然,那贼人在房上停了一停,似向闵成梁一招手。此时相距约有四五丈,那贼人猛然一蹿,由房上落到平地。闵成梁也一纵步跃下来,急忙跟缀过去。眼见这贼竟跳到小巷,钻弄堂,跳墙头,弯弯转转奔到镇外去了。
闵成梁倏然掣出刀来,厉声喝道:“呔,朋友慢走!”旷野无人,但闻犬吠,黑影绰绰,遍地都是青纱帐。
那贼人闻呼回头,脚上却加快,一抹改道折向东北而走。东北面正有一大片浓影,横遮在路前。闵成梁暗道:“不好,要钻树林!”“飕飕飕”立刻的施展赛旋风似的身法,疾如电掣的赶过去,要想阻止贼人入林之路,但是相隔十数丈,一步来迟,贼人竟投入前面林中,不见了。
闵成梁大怒,夜行人的大戒,是“逢林莫追”。闵成梁虽然胆豪有智,却顾忌地理不熟,怕中了人家诱敌深入之计。若非诱敌,自己人单,贼党势众,他们何必散开了逃走?闵成梁不肯大意,按刀从侧面近前一看,这不过小小的疏疏的一座矮林罢了,不像有埋伏。闵成梁一声也不响,“飕”的一窜,为截断贼人的逃路,抹过侧面庄稼地,急急的绕林一转。东边虽是苇塘,没有路径,贼人跑不出去;忙又兜到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