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南面林木丛杂,隐约露出一段矮墙。闵成梁一鼓作气,飞身蹿上矮墙,在墙上只一瞥,便已恍然。这原本是座茔地,可是跟着又慡然若失了;满心只提防林中有贼人埋伏,谁想这林子倒成了穿堂门!贼人莫非是穿林而出,绕茔地循墙逃走了么?
闵成梁不信自己脚程这么快,会放贼逃开。顿时飞似的绕林踏勘了一圈,竟不见贼踪;忙又伏身倾听、窥视,林木疏落,黑影掩蔽,又听不出一点意外的动静来。紫旋风既恚且惭,像疯了似的,又像飞也似的,倏然转身,一跃窜入矮墙以内,矮墙内丛莽乱生,中有数道狭径,和一堆堆的坟墓。
闵成梁跃上坟头,纵目四眺。忽见北边远隔数箭地以外,似有人影奔驰。闵成梁骇然暗道:“这贼的脚程比我还快么?怎的一个展眼竟奔出恁远!”他不由惭愧起来,自己一步没放松,居然会把贼人追丢了,放跑了,自己还叫什么紫旋风?一想至此,他越发忿怒;立刻一纵身,跳下坟头,又望着这人影追去。但要追这人影,必先出离茔地,绕过苇塘,蹿上高坡,再扑奔小路。
紫旋风闵成梁跃上高坡,再一看那人的趋向,竟是由北往斜刺里奔西南。闵成梁不由愕然,回头望了望树林,心中纳闷:“莫非这另是一人么?怎的往那边走?不管他,只好先捉住了再说。”相了相贼人的路线,他又是往斜刺里横截过来。闵成梁跳下高坡,有青纱帐;横穿狭径,前面又是一片青纱帐。
闵成梁算计着,再绕过青纱帐,定可把此人截住;这一回一定跑不了。脚下攒劲,备力一跃。……冷不防从近处青纱帐,相隔两丈远近,骤纵起一条黑影。这黑影迅若飘风,突然扑到自己身旁,冷森森一把钢刀,斜肩带臂的劈下来,真个是来势迅猛,猝不及备。
闵成梁吃了一惊,刀锋已到,急忙的往左一塌腰,左掌往外一穿,用“龙形穿手”掌势,身随掌走,右脚尖用力,身躯如箭脱弦,凭地蹿出丈余远。他立刻将厚背折铁刀jiāo至右手,封住门户,才待发招;来人手下更快,头一刀劈空,霍地腾身而起,刀尖一展,跟踪扑来。闵成梁还未容身势转回,已闻得背后金刃劈风之声,正是间不容发。
紫旋风闵成梁幸而利刃在握,施展八卦刀,回身探臂,“苍龙入海”,左脚往外一滑,右脚尖擦地一旋,厚背折铁刀已随拧身回旋之力,向后面扫去。敌人的刀挟着一点青光递过来,却又走了空招,“唰”的撤回。闵成梁更不容情,“腕底翻云”,往外一展,刀锋抹过去,正斩敌人的小腹腿根。这个敌人不但身形快,手法也很快。倏然变招为“跨虎登山”,用力一撤,往下提刀攒,亮刀刃,骤向闵成梁的刀上一挂。“当”的一声响,二刃相碰,都是纯钢利刃,顿然激起一溜火花。各自抽招换势,往回一收。
紫旋风闵成梁吸了一口冷气,却未免有点寒心,想不到一个跑腿踩盘子的小贼,居然有这么硬的功夫。亟将掌中刀一紧,施展开六十四手八卦刀,往前进招,一开手连环四式,那敌人却用十二路滚手刀法,展开来也是进手的招术;刀法很巧捷贼猾。闵成梁一点也不放松,奋力应敌。展转数合,抓着一个破绽,暗影中虚领一刀,借势一攻,喝一声:“着!”拦腰横砍,敌人急闪,只斜身一蹿,横纵出一丈多远,却一脚登坑,险些滑倒。
那敌人不禁出口骂道:“鬼羔子,太爷今天非得活活捉住你!”(叶批:妙在哑斗半晌才出声。)
闵成梁闻声愕然,不由得闪身侧目,停刀封住门户,厉声喝问道:“喂,你是谁?”
敌人早挺刀揉进,猛攻过来,闵成梁挥刃接架。那人忽又撤回去,他侧着头往这边窥看,喝问道:“你是谁?……哎呀,原来是你!”
闵成梁也听出来了,不禁失声惊呼道:“咦,你是魏仁兄!你上哪里去了?刚才不是你呀!你怎么一声不响,就给我一刀!”没影儿魏廉收刀顿足道:“嗬,糟透了!闵大哥,我太对不住,我再也想不到是你。你不是同周师傅一块出去的么?周师傅呢?”
两个人凑过来互相询问。才晓得魏廉只身缉贼,转了一个更次,也是追赶两个夜行人,到这一带不见了。因瞥见闵成梁从茔地飞窜出来,魏廉这才埋伏在青纱帐里,满想伏隅暗袭,定可刺倒贼人,捉个活的来问问;不想yīn错阳差的,和自己人打起来。又觉得可笑,又觉得可愧。魏廉不住向闵成梁道歉,说:“小弟实在太冒失了,我只想你同周师傅一块出去的,决不会落了单,这是怎么说的!”言下很觉对不住。
闵成梁笑道:“这没什么,魏兄千万别过意。早知道是自己人,怎么也得问一声,谁想咱们竟哑打起来。”闵成梁遂将店中之事对魏廉说了,又道:“我是在店中把合着三个点儿,竟全给放跑了。现在乔、周二人出去勘道,这工夫也许回来了。费了很大的事,三个贼跑到三下里,我一双手拾掳不过来,只得认准了一个追。追到这里,竟教他溜出手心,你说多么丢人?”又问魏廉,独自访得怎么样?
魏廉道:“唉!我本来是出去瞎撞,东扑一头,西扑一头,倒是没白忙。在道上遇着一个夜行人,也不晓得跟镖银有关没有。我也是追了一程,追丢了;回头就瞧见你从那边茔地跑来……”
闵成梁耸然道:“哦,你也遇见夜行人,在什么地方?”魏廉一指北边高地,黑影隐约,是个小村落。闵成梁往四周看了看,也用手一指丛林茔地,道:“我是追到这里,把人追丢了。又望见那边有条人影,往这里跑,我这才斜截过来。照这情形看,他们也许都是一伙。”闵成梁停了一停,又笑道:“不管他,我只纳闷,这座茔地,孤零零的,贼人是怎的会溜了?魏仁兄,你我正好是一样,都是丢了人。咱们合起来,再搜搜吧。真格的空手回去,一定要听那位九股烟乔师傅的闲话了。”
两个人立刻结伴重到丛林茔地查勘,哪里还有人影?他们又登上高坡,往四面望;一片片的青纱帐,到处都容易潜藏人踪。闵、魏二人都很不乐,正要下坡,忽见李家集街里,又窜出两个人影,东张西望,竟往这边奔寻过来。没影儿魏廉道:“闵大哥你看,这两个东西鬼鬼祟祟的,保管又是两个夜行人。”
闵成梁道:“倒像是道上的朋友,好歹捉住,就可以追究出真情来了。咱们迎上去!”魏廉道:“还是埋伏起来的好。”两人站在高坡上,眼见两个黑影越走越近,这才溜下坡来。再看两个人影,竟也似看见闵、魏二人了;两影顿时凑在一处,似在商量什么话。忽然两人一分,一左一右,竟直向高坡扑来。魏廉大喜道:“有门道,你看他们这不是搜过来了,快藏起来。”
闵成梁一笑,跟魏廉到后坡,一同潜藏在高粱地内。魏廉将刀拿在手内,静等敌到,就猝然袭击。闵成梁目注前方,忽然说道:“且慢!魏仁兄,你可留点神;不要冒冒失失的,再伤着自己人。我越瞧这两个人,越像是周师傅和九股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