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夕阳西斜,暑气犹盛;四个人立在太阳光下,好像挥着汗晒太阳似的。大路上有两三个扛着农具的乡下人,口唱山歌,走将过来;似为四镖师奇装异服、怪模怪样所动,竟从大路上,折向泥塘这边走来。
没影儿魏廉人虽瘦,却更怕热,不住催问乔茂道:“怎么着,老乡到底是这里么?”
乔茂道:“谁知道呢!”手指着小树林、土岗子和这泥潭道:“这都对!就是那边土堡不像。我分明记得我被囚的那座荒堡,是在泥潭南边。你瞧,这南边倒是一片大空地。还有这泥潭也不对,我记得是一个泥潭,而这里却是两个。”
紫旋风闵成梁道:“那片泥潭是比这个大,还是比这个小?”乔茂道:“仿佛比这片大。”紫旋风嗤的笑了,向周季龙道:“人的眼没准稿子,乔师傅今天夜里再来看看,也许两片泥潭变做一片了。”
乔茂恍然省悟道:“我可真许是蒙住了。那天夜里一路急跑,也许我把两片泥塘看成一片了。不过这土堡……”
周季龙道:“你记得土堡在南边,不在北边,是不是你那天转向了?”
乔茂寻思道:“不会转向,我记得清清楚楚的,那座土堡地势很高,怎么这近处一块高地也没有呢?”这时,三位镖师一齐向乔茂催促道:“咱们别在这里发怔了,北边有村庄,咱们先往北边看看去。”
四个镖师在泥潭边讲究,那三个农夫戴大竹笠,肩荷锄头,已经走了过来,他们径到泥潭边,各将那农具放在泥潭水里洗泥。洗了又洗,很少停住手;扛了锄,又唱着山歌,奔北头走了下去。
在先,乔茂等对这三个庄稼汉,并不曾理会。直到他们走出十几步去,没影儿魏廉忽然赶上去,叫住三个农夫道:“老乡,等等走,我跟你打听点事。”
三个农夫一齐止步扭头,两下里对了盘。紫旋风陡然注起意来,这三个农夫,内中一人面色huáng中带黑,鹰鼻子环眼,在这猛一回头之际,眼光一扫,十分尖锐。另一个年约四十多岁的,是个黑胖子,末一个是年轻人,细高个。魏廉上前拱手问路,三个人倒有两个一声不响,只让一个人答话。那黑胖子操着江北的乡音,答道:“你们做啥事情?”
魏廉道:“老乡,我向你打听一个地方。”黑胖子农夫道:“啥个地方?”乔茂等也不觉走了过来,道:“我们打听一个古堡。”魏廉接着说:“那古堡有很多狗,有菜窖,地窖子。”三个农夫齐声道:“哦!”还是那黑胖子答话道:“你问的这是啥话?你要打听地方,你要告诉我个地名呀!”魏廉赔笑道:“地名我们忘了;就记得那个古堡,有家大户,他家养着十几条狗,很凶很凶的。”
农夫翻眼把四位镖师打量了一下,忽对同伴笑了笑。那个鹰鼻子huáng脸的农夫,忽然把锄头往地一拄,往前凑上一步,道:“你们四个人是gān什么的?你们打哪里来,找的是谁?”这说话的口音却不是江北方言,不南不北,另一种腔调。没影儿魏廉说道:“我们打苦水铺来,要找一家大财主。我们是瓦木匠,给他做活的。他们管事人姓赵,我们只记得他家有好多的狗;那地势很高,院子很大,房子也多。偏偏我们忘了问地名了;我们转了向,找不着了。”
那个黑胖子一低头,忽然抬起头来,哈哈一笑道:“你找的是别名叫恶狗村的那地方吧。你们看!那边,那地方叫捞鱼堡。”(叶批:捞俞也。)却又自言自语道:“怪道来!今朝有两三起人打听捞鱼堡。我对你们讲,捞鱼堡上是有一家大户,养着好多的狗,专咬歹人,小毛贼都不敢傍它的边。那里倒是一块高地,后边有河,专钓大鱼,不钓小鱼,所以地名叫捞鱼岗,又叫鲍家大院。”
说罢,嘻嘻哈哈笑起来,笑得没一点道理。他随又望着四个镖师诧异的脸,说道:“你们四个人辛苦了,你们从苦水铺来,不认识地名,可怎么找人?我对你讲,那里那家大户很有钱,家产值个二十万,我们这里没有不晓得的……”
铁矛周季龙探进一步,双目一张,厉声说道:“他姓什么?”黑胖农夫还是那么一字一顿的讲道:“他姓鲍,喂!姓鲍,很有钱哩。二十万家私,一点也不假的。你们可是找姓鲍的?你要找姓鲍的,还是跟我们走;我们领你去,也不要你的谢犒。你们自己去,小心咬了狗腿。……不是的,小心狗咬了你们的腿。”紫旋风闵成梁陡然走过去,一拍这农夫,厉声冷笑道:“相好的,你姓什么?我看你一定跟姓鲍的认识,说不定你们是一家子!”
农夫笑道:“我么,我们自然认识的,我们是老邻旧居,这个不稀奇。你问我姓?我姓单,叫单打鱼。(叶批:单打俞。)我不仅种地,我也打鱼。都告诉你了,再会再会!”倏然转身,却又桀桀的一笑,唱起山歌来;与两个同伴且唱且走,也不回头,竟投北去。
乔茂、魏廉、闵成梁、周季龙四位镖师不由相顾愕然,八只眼灼灼的不约而同,一齐贯注在三个农夫的背影。容得相隔稍远,闵成梁狂笑道:“好大胆!咱们是碰上了,此行不虚!”周季龙也神情紧张的说:“好!既然碰上了,咱们是过去挑明了硬上,还是暗缀下他们去?”
紫旋风闵成梁此时大怒,对三人说:“还讲什么明上暗缀?他们简直是伏路兵,前来巡风诱敌。他们前路走,咱们就给他一个随后赶!”魏廉一捋腕子道:“对!”周季龙也说:“就是这样办。”
只有乔茂还在犹豫道:“我们就这样直入虎xué么?”闵成梁说道:“怕什么?青天白日,莫不说他们还敢活埋人不成?”四个人立刻拔步缀下去。那三个农夫头也不回,直往前走;正走着,忽又转了弯,竟不往正北,折奔北面上一条小道走去。约摸缀二三里地,魏廉咦了一声,叫道:“乔……”九股烟连忙拦住道:“瞧什么?”
魏廉忙改口说道:“瞧啊,瞧前边,你看那里可是鲍家大院那个古堡不是?”用手一指西北;紫旋风闵成梁、铁矛周季龙、九股烟乔茂,一齐顺手寻着。只见三四里外,竟有孤零零的一座土围子,地势固然不矮。那三个农夫且唱且行,竟奔土围子后面去了。同时又从东南面,看见两匹马,沿旷野飞奔,直进了土围子。马上的人戴着马连坡的大草帽,穿短打,扬鞭疾行,马的皮毛又是紫骝色。
没影儿魏廉向紫旋风闵成梁、铁矛周季龙,暗打招呼道:“闵大哥、周三哥,你看人家布置的情形,实在不可轻视。这明明是知道我们已竟下来,这才又派出人,故意引逗我们上圈。我们明知道他们已有提防,可是我们势bī处此,又决不能示弱,还得跟着就上。”周季龙奋然道:“那是自然,咱们一定得上。咱们一个前怕láng,后怕虎,可就现眼到家啦。”
紫旋风闵成梁点头道:“不错,咱们哥们就是把性命都扔在这里,咱们也得往前闯。”又一回头,问乔茂道:“我说对不对,乔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