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用铁丝绑着骨头,细菌侵入骨内,感染成骨髓炎,整年往外流脓,其痛苦是难以想象的。佟报功在极度痛苦之中得了严重的肺结核。
佟被捕后,吴淑珍抱着两岁的孩子两次去探监:第一次送去了邻居给她的几个jī蛋和自己买的一点食品,都被看守抢去了。当她见到佟时,他只说了一句话:“孩子就托付给你啦!”第二次见面时,她的丈夫只能在地上趴着,连仰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其后不久,听说他死了。
抗日作家的证词(二)
到沈阳的第二天,我们决定去抚顺市郊外平顶山的“万人坑”。
1932年旧历中秋节的晚上,关东军以村民涉嫌参加抗日运动为由,在这里把600户人家约3000人赶下山崖,用机关枪扫she,不论男女老少无一人幸免。
关东军为了隐匿罪迹,往尸体上浇了汽油焚烧,最后用炸药炸山埋尸。
现在已挖出800具遗骨,并修建了“殉难烈士纪念馆”。纪念馆对公众是开放的,但是,听说对日本人,为了避免“刺激”,没有特殊要求者,一般是不让参观的。我认为“受到刺激”的应当是中国人,加害者的日本人才应该看一看。这一点也许就是中国人宽宏大量之处吧。附带说一句,听说到这里访问的日本人,平均每年有500人。
关于“万人坑”的情况,已经由访问过当地的许多日本人介绍过,所以,这里就不再重复了。想说的是,陪同我们参观的韶华先生在乘车前往该地的途中讲的重要证词。
这是在日军开始推行“三光政策”时,通过作家的目睹而叙述的亲自经历的活生生的事实。
以下是根据韶华先生证词录音带整理出来的:“当时,我才15岁,是八路军游击队的宣传员。1941年4月12日,日军在河南省北部进行大扫dàng。这次扫dàng在华北被称为‘4·12扫dàng事件’。4月初,日军集中兵力包围八路军的三个根据地冀、鲁、豫边区。这是日军实施‘三光政策’(杀光、烧光、抢光)的开端。当时,我年仅15岁,个子又小,所以,直属队长认为我不能适应今后的激烈战斗,决定把我托付给村里的一位老人——张广彩家,作为他的儿子抚养。
“4月12日,日军完成了对八路军根据地的包围之后,烧光了所有的村庄。见人就杀,见物就全部抢光。这就是三光政策的开始。”
“尽管进行大扫dàng,但是,农民和八路军亲如骨肉,是分不开的。在实施三光政策前,日军多次进行了扫dàng,但都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为了彻底破坏八路军的根据地农村,断绝八路军给养的来源,日军推行了三光政策。”
“我当时寄住在滑县北部张桑村的张广彩大爷家里,村子位于huáng河支流岸边,是盛产红枣和苹果的地方。张大爷家有三口人,老夫妻俩和一个比我小一岁的女儿。”
“4月12日白天,日军进村时,我们四人躲在村外树林中冬天储存粮食用的地窖里。”
“……这时,八路军不在村子里,己开往别的地方。白天,我们可以听见从村里传来的抢劫和村里人的喊叫声,从地窖里还可以看到村子被烧的浓烟。到了晚上9时左右,村里终于平静下来,日军好像巳经撤走。我们回到村里去看情况,那时我们家和附近的房屋还在燃烧。来不及逃走的人们的尸体,横在路上、家门口或家中,到处都是。
“张大爷原来一直认为日军只杀战斗人员,但目睹他们连农民也杀的情景后,决定弃家而逃。他带着老伴、女儿和我,沿着树林中的小道,想尽快逃出日军的包围圈。我们沿着枣树林中的小路走了2里多地时,被日本兵发现了。他们用日语盘问我们。最后我们终于从日本兵那里逃了出来。但当时张大爷带着我,他的老伴带着女儿分两路逃跑,结果跑散了。张大爷带着我走了一夜,终于逃出了日军的包围圈。我们跑到了亲戚家,可是,亲戚家也处在日本军的占领下,于是我们在亲戚家躲了一个月之后,又回到原来的村子。虽然已过了一个月,又下了好几场雨,可是村里仍然随处可见余烟未尽的房屋。那时日本军已经转移,八路军又回来了。
“我们这个根据地东西30里、南北10里,其中有几十个村子,约有8万村民被杀害。来不及逃跑的人全都遭到杀害。受害最深的是以河南北部滑县为中心的内huáng、濮阳、清丰等地。据八路军游击队的调查,在某村,日军把村民赶进一所大房子里,然后堆上柴草放火烧杀,尸体多达400具。
“日军还把村民赶下水井,再扔手榴弹杀死,然后投进石块压住尸体。我们在一口井里发现了72具尸体。我走进一户人家,家庭成员间的关系已无从知道。一位像是父亲的男人,在院里被刺刀挑死,尸体被扔进粪坑里。旁边的树上吊着一个像是儿子的男尸,尸体上留有7处刺刀的伤痕。在附近的地上估计是儿子的媳妇,是个20多岁的年轻妇女,棵露着下半身倒在那里。她身上有十几处剌刀伤痕。现场从情况来看,她是在被qiángjian之后杀害的。她尸体的rǔ房上趴着一个不满周岁的婴儿尸体,看样子是婴儿抱着母亲的rǔ房,哭喊着‘妈妈、妈妈’而死去了。婴儿的背上也有三处刺刀的伤痕。
“村里所有的水井、沟渠里都是尸体。我们回到村里时,住房已被烧光,食物已被抢光,连喝的水也没有了。”
“当时我们回到村里目睹的这种惨景,至今仍深深地刻印在我的脑海里。我的养父花费了好几天的时间去寻找老伴和女儿,但是没有找到。后来在最初藏身的树林的地窖里找到了她们的尸体。大概是跑散后,大娘累得走不动了,才又回到地窖里来的。”
韶华先生淡淡地说了这些,他的表情是那么平静。汽车进入了房屋鳞次栉比的大街,那是抚顺市。目的地平顶山就在附近。
“当时遭到日军袭击的村子,三分之二的人都被害,三分之一的村民逃难。遭袭击后的村子,所有的河、沟和水井,凡有水的地方都填满了尸体,幸存的人只能用手接雨水喝;耕地荒芜,即使到秋收季节,也无人收割。从其他根据地赶来的人和八路军帮助收割,还从别的根据地送来粮食和其他救济物资。
“日军为了切断八路军和农民的联系而推行‘三光政策’,但是,相反却激起了中国人民的愤怒和仇恨,使他们更加团结起来。我所经历的抗日运动,巳是41年前的事了,但是我还没有把它写成文章。我讲述抗日的经历,绝没有怨恨日本人民的意思,只是希望不再重演这种悲剧。”讲到这里,韶华先生这样qiáng调说。
“为什么过去不写成文章呢?”我插话问道。
“关于日中战争的悲剧,许多人都写过,将来,我打算以回忆录的形式写出来。向日本作家讲述我的经历,还是第一次。有我这种经历的中国人是很多的。我对日本人民并无怨恨,而是作为历史的教训来谈的。”韶华先生重复地说道。
“日军的士兵虽然身穿军服,但原来都是农民和工人等一般市民,是由于接受了军部领导人的错误教育而被驱赶上战场的。这些人被赶进侵略战争,在一段时期内失去了良心,但是,受了反战同盟的教育之后,认识到了自己犯下的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