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山_余杰【完结】(35)

2019-03-10  作者|标签:余杰

  正当萧军朦朦胧胧快要入睡时,忽然听到一阵抽泣的声音。萧军惊醒了,急忙扭开了灯,奔到萧红的chuáng边去。

  他以为她发生什么急症了,把手按到她的前额上焦急地问着:"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萧红没有回答,竟把脸侧转过去,同时有两股泪水从那双圆睁睁的大眼睛里滚落到枕头上来。她的头部没有热度,萧军又扯过她的另一只手来想寻找脉搏,她竟把手抽了回去。

  "去睡你的罢!我什么病也没有!"

  "那为什么要哭?"

  萧红竟格格地憨笑起来,接着说:"我睡不着!不习惯!电灯一闭,觉得我们离得太遥远了!"眼泪又模糊了她的眼睛。

  萧军明白了,就用指骨节在萧红的前额剥啄了一下说:"拉倒罢!别逞'英雄'了,还是回来睡罢!……"

  萧红表面上是一个坚qiáng的东北姑娘,其实她有十分温柔和脆弱的一面。莽撞的萧军却没有理解到她的这一面。萧红说过:"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而身边的累赘又是笨重的!而且多么讨厌啊,女性有着过多的自我牺牲jīng神。这不是勇敢,倒是怯懦,是在长期的无助的牺牲状态中养成的自甘牺牲的惰性。我知道;可是我还是免不了想:我算什么呢?……不错,我要飞,但同时觉得……我会掉下来。"她不害怕外边如同洪水滔天的恶,却害怕晚上一个人睡觉。她不害怕恶毒的流言蜚语,却害怕自己灵魂深处的裂痕。她不害怕呼兰河的冰封,却害怕内心的寒冷。

  你以前注意到这个小小的细节了吗?

  他们的贫困超出了我们的想象,他们的富有也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当年,上海那么多一掷千金的富豪与气焰熏天的权贵,但是今天他们到哪里去了呢?有几个人的名字被后人铭记?然而,萧军和萧红的名字流传了下来,这两个流làng在上海亭子间里的北方男女的作品流传了下来。

  上海没有填饱他们饥饿的胃,他们却增添了上海的荣光。

  他们一无所有,他们仅有两颗紧紧连在一起的、金子般纯粹的心。

  他们饥寒jiāo迫,他们却温暖着无数与他们同命运的青年的心。在那抑郁的年代里,他们只求在一起抗争和呼喊,不求享有甜美的果实与海市蜃楼般的未来。

  年轻、智慧、善良,足以让他们骄傲。正如《圣经》中所说:

  贫穷而有智慧的少年人,胜过年老不肯纳谏的愚昧王。(《传道书4:13》)

  当年,他们都是生命力无比旺盛的"贫穷而有智慧"的少年人。他们啃着烧饼和咸菜就能够快乐而单纯地生活下去,并且写出不朽的篇章来。

  我们呢?

  我有信心做到这些。廷生,我相信你也能够做到。

  听从你心灵深处发出的声音吧。我知道,你身边有许多烦恼,那些妄人的唾液在你周围飞溅。但是,你不要理会他们,你一理会他们,你就中了他们的jian计。你要珍惜光yīn,做自己的事情。我希望你永远保有一颗宁静的心。

  我记得有古希腊的哲人阿基米德的故事。当他们的城邦被敌人攻破的时候,人们在逃跑,在哀号,在哭泣。刀剑飞舞,尸首遍地,火光冲天。敌人的士兵开始一家一家地破门而入。

  此时此刻,阿基米德依然潜心于演算自然的奥秘,他根本没有在意房子外面所发生的一切。

  瞬息之间,敌人的士兵冲进了阿基米德的屋子,他们看见一个衰弱的老人,全神贯注地在地上画着些什么,口中还念念有词。他们感到好生奇怪,便大声呵斥说:"老头,你家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赶快拿出来!要不然我们杀了你!"

  阿基米德正演算到最关键的一步,他头也不抬,轻蔑地回答说:"等我把这道题算完了,你们再杀我也不迟。"

  野蛮的士兵恶从胆边生,手起刀落,阿基米德被砍死在血泊之中,他的手上还拿着粉笔,他的嘴角还带着思考的微笑。

  我希望你有阿基米德的定力。

  我将在背后默默地注视着你。

  我们赤手空拳,但我们都不畏惧那闪着寒光的刀剑。

  宁萱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二十二日

  三、廷生的信

  宁萱: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新书《想飞的翅膀》已经被出版社接受。现在,编辑已经开始最后的审阅。顺利的话,过不了不久就能够正式出版了。这本书是你起的名字,因此这本书是

  我们共同的创造。

  以后,我的每本书都由你来命名。我的每本书都要打上你的烙印,我要让每本书都"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宁萱,认识了你之后、体验到爱情之后,我的写作也在发生着变化。在愤怒和尖刻的背后,有了qiáng大的"爱"来支撑。以后的文字,将超过我以前的文字;以后的文字,将不再是我一个人生命的表达,而是我们两个人生命的表达。是两颗高贵的、纯洁的、朴素的心灵的表达。

  我们虽然平凡,但从不把王侯将相放在眼里。

  我们虽然软弱,但决不向邪恶势力低头弯腰。

  我们要像萧红、萧军一样,以我们的存在,让那些卑劣的小人感到不安与难堪,使他们不能无法无天地卑劣下去。

  宁萱,我盼望着你到北京来,来跟我一起生活。

  你的降临,将使得我的"宿舍"变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

  "宿舍"和"家"的区别,不在于是不是豪华的别墅与公寓,而在于有没有一个美丽聪慧的女主人。"宿舍"是冷冰冰的,"家"是温馨的;"宿舍"是漂泊的,"家"是稳固的;"宿舍"是一个人的,"家"是两个人的。

  我盼望着你的到来,盼望着你亲自来完成我的"宿舍"到"家"的巨变。画龙的最后一笔就是"点睛",你的到来,将像一道闪电,照亮我这间黯淡的房间。

  我们都不喜欢孤独,我们都比不上能够享受孤独的诗人艾米莉?狄金森。我们给对方写信是为了jiāo流,为了沟通,为了用自己的爱换来对方更多的爱。爱,只有在流动中才是不朽的。

  艾米莉的信,是没有收信人的信。她的信从来不寄出去,只留给自己。她用一种更加隐秘的方式来写日记,她把日记本藏到一个连自己也找不到的地方。她失去了爱的对象,以及爱的勇气。她一个人过了一辈子,在孤独中死去。

  艾米莉?狄金森在一篇日记中写道:"但是我有我的世界可以说话,所以我用信件来表达自己的爱。我从不打算寄出去,就让纸页吸收我的痛就好。努力追求一颗不可得的心灵让我十分疲乏,接着我好像听见细微的警告,说爱情不能与智慧长存。这样的选择对我而言太过困难,几乎快将我的心撕裂。但这些年来的成长带来了平静,也抚平了身体的伤痕。"纸页真的能够吸收痛苦吗?成长真的能够抚平伤痕吗?我很怀疑。

  她在另一篇日记中又写道:"肉体的相伴并不能减轻孤独,如果不能了解彼此。虽然'两人合而为一',但这样的陪伴还是可能失败。"但是,世间有没有"成功"的陪伴呢?艾米莉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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